“其实……我做了一个梦……”
琴看到罗一的眼睛盯着自己,也不躲避他的目光,“什么梦?”
“我梦见……”罗一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琴的眉眼,“天很黑,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低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好看,是银灰色的,但是却一直流着眼泪……”
“我好像是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她……”
“但是她的泪水掉进了我的眼睛里……之后,我就再也看不清了,我似乎是掉下了什么地方,那个人的脸离我越来越远……”
他的指尖越来越近,琴却因为他的话深感震惊。
因为这一幕,正是十八年前所发生的一幕,那时候琴站在深谷上面,东方阵藏在谷下,为了让别人都以为罗一死了,当着众人的面前,将罗一扔下深谷。
眼看着怀里的孩子笑着朝自己伸出手,她又如何忍心?自是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肯丢下去。
一滴泪,不偏不倚,滴入婴孩的眼中。
她一怔,还不等听到那孩子的哭声,身后的一道龙影,直接撞到她的后背,那孩子便就这样丢了下去。
这段记忆,是琴最不想回忆起的画面,因为在这个记忆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可当罗一说出这些的时候,她反倒有些释然了。
因为她看到,他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是十分坦然且柔和的。
手指,触碰到了眼角,眼皮抖了几下,罗一回过神,急忙缩回手,“对,对不起……我不是……”
“不!”琴起身,直接抱住了他,泣声说,“不要说这些……是我……是我们……”
琴的突如其来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自在,而那在啜泣声中断断续续的言语里,罗一能够感受到她对自己藏了多少愧疚与思念。
“我现在,还是不太习惯,但是……”罗一的手,轻轻地放在了琴的后背上,“往后的时光,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下去。”
哭泣声戛然而止,琴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嗯……”
纵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可从未相伴过一朝一夕的他们,又怎么会有“知亲感涕零”这般伤情的情境,不过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重新开始而已。
对于罗一而言,父母为何?他并不知晓。
若说有印象的,就是东方珏与他的母亲,霓裳。
小的时候,东方珏讨厌他,霓裳又因为身患恶疾而常年卧榻在床,所以他很少对他们有所接触,而东方珏自霓裳死后,性情大变,很少会见到喜怒哀乐,有的只是一板一眼的严肃。
而在那之前,东方珏说,霓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罗一曾想过,那个很远的地方,那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地方,要不然,为什么霓裳会舍弃这里?
那,自己从未见过的父母,是不是也被那个地方吸引了,不愿意回来了?
可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后来,他能走动的地方广了些,偶尔会看到其他弟子与父母团聚的场面,大多都是询问近况如何,是否吃饱穿暖。
罗一觉得他们彼此都好像陌生人似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好问的?不像自己,虽然没有父母,但是有怀素他们一直在身旁,自己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孤单,每日都能伴在身旁,不比这些要亲近得多。
那时候,他年幼,自是不知家人分离是何等愁苦滋味,等他长大一些,怀素等人陪伴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才渐渐明白那些与家人团聚的人为何会如此了。
在司徒家的时候,听着琴和罗南二人从相知相识到不离不弃,罗一的确为他们难过,但更多的是恨!
他恨这所有的突如其来!他恨这世间飘摇不定的人心!那本应该是最单纯的存在,却在尸山血海中向着深渊前进,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一切来得那么突兀,恨!他恨极了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是这样的存在,恨自己明明只想要简单的活着,是幼稚也好,是无知也罢,可这就是自己当初最单纯的愿望。
命运会眷顾到这世界的每一个人身上,给予他们选择,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是一生肆意潇洒,还是拼尽全力去向前进,全由自己评判。
罗一本应该是前者,可是太多的牵绊一个接着一个的爬到自己的后背上,迫使着他成为后者。
可是,一心为民,百器剑为君!
这是剑宗里深深印刻在他心里的一句话。
他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原则,即便是负重前行,抛掉了自己所期盼的人生,时常会因为绝望而深陷在恐惧与后悔里。
即便是这样,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所谓守护世人,是要守护你认为值得守护之人。”
“一心为民,百器剑为君……”
“是要告诉你,只要你的心是坚定的,那么你手中的剑一定会带领你寻找到自己将要前进的方向……”
“别忘了芸芸众生,你我亦是世人!”
怀素在他最深陷黑暗不可自拔之时对他说过这些话,所以他才会选择慢慢放下阴霾,不到尽头,绝不止步,哪怕是千辛万苦,他相信,一切总会有希望的。
即便是命运不肯低头,只要灵魂不灭,双手仍在,那么就用这幅身躯,亲自为自己打造希望。
这条路已经走的很远了,那么未来的路再远一些又有何惧?
如今,琴与罗南都回来了,虽然勉强才能算是活人,虽然自己还不知为人子女应该要怎么做,但随着心跳不断涌动出的情感下,罗一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但在这惊喜之下,藏着的是无尽地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将二人起伏的情绪逐渐的平缓下来,罗一出声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琴淡淡一笑,“这要问你啊。”
“我?”罗一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银环,叹了口气,“那些什么创世者什么的,我现在真的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毕竟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琴将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掌心上,轻声说,“不用担心那些事情,只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罗一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已是深夜,“这个东西,怎么一直都没有动静,我离开了这么久,照理来说,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琴沉眸,“我已经切断了索命与操控者之间的联系,但此物为诅咒之物,又牵连血肉,若是操作不当,强行毁去,恐会立刻引发诅咒,叔叔又走得太快,我自己实在不敢犯险……”
见她开始自责,罗一摇头,“没事的,既然联系已经被切断,暂时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反正也不疼不痒的,就留着吧,等回到东国,再让浮云楼那个依老板看看能不能把它解开。”
琴眼眸一沉,视线落到那银环上,若有所思。
罗一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环顾了下四周,虽然打扫的很干净,将破败的痕迹暴露的更加明显了,“对了,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啊?”
琴回过神,淡淡一笑,“是我以前的家。”
罗一下了床,朝着窗户走去,凭借着精神力来看清黑夜景象,发现这里是一处荒无人烟的空地,眼眸一沉。
瓦尔伦家族在五十年前以前被称为是西国三大家族之一,可也抵不过流言蜚语一朝丧,和剑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摸着窗台上光滑的理石板,淡淡出声,“我想看看这里。”
琴点头说,“好,不过这间房子已经荒废了很久了,二楼就不要上去了。”
罗一回头看她,“你不打算陪我一起吗?”
琴淡淡一笑,摇头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是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罗一淡然一笑,眼眸扫过桌子上的水壶,看着门的位置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琴点头之后,就看着他几步走出门外后,大松了一口气,抬手捂着胸口,摸着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顿时黯然神伤起来。
……
走出房间后,罗一环顾左右,是一条长廊,几根熏香点在角落处,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藏不住房屋腐败的气味。
每走一步,地面上的木板便会“嘎吱嘎吱”作响。
原本,他对着原先休息的隔壁房间感兴趣,但奈何地板实在不解人情,无论他踩得有多轻,脚步有多缓,地板还是不留情面的吱吱作响。
也不知是因为这尘封已久的老房子终于有了人气而欢呼雀跃,还是因为习惯了孤单寂寞而对入侵者发出的警告。
无论是气味还是地板,罗一都难以适从,而在这时,一阵肉香飞入他的鼻腔中,将这两三天未能好好进食的人勾的馋涎欲滴。
一边心急,一边又不敢走得太快的罗一此刻心中急躁不已,眼看房门就在前方,却是举步维艰。
一步……两步……三步……
又走了三四步,总算摸到门把手了,刚要兴冲冲的推开门,可那门却突然朝向屋里被推开。
“哎哟!”
听着一声痛叫,罗南赶忙看向门后,就见罗一整个身体被门挤到了墙上,此时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不能说有多凶狠,只能说好在这里不是什么凶宅,没什么闹鬼的戏码。
“啊哈哈哈哈……”罗南尴尬一笑,抬起手上的一把肉串晃了晃,“要吃吗?”
罗一捂着鼻子,狠狠地瞪着他,“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