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sh Kapoor，大家都知道吧，下个月，他将在中国举办首次个展，由我们学校协办。”左凡面对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朗声说到。
“策展的任务，我就交给黎清了，请大家多多配合他。”左凡说着，拍了拍黎清的肩膀，并把他往大家面前推了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四月已经到了，然而北京还没有入春。雨却来了，凄凄潇潇，砸得人心不古，黎清凭心底里升上来一股寒气。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屋子里坐着造型学院的所有老师，大概四五十个。有行政部门的，有学术部门的，还有后勤部门的。
这里面，有的人在国内或者国际美术业内都拿过奖、受过勋，这是帝都的美术大学，人才济济，一点不奇怪。
然而，黎清，一个小小的班级辅导员，却负责这种国际大师的国内首秀。可想而知，大家心里已经炸开了锅，然而面上，都得支持领导的安排。
黎清看到这屋子的人表情各色，有的惊讶，跟旁边人交头接耳。有的低头不语，这算纯粹的了，直接能看出来不满。有的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顶着就来了。
郑音的表情挺值得玩味，她嘴角带着微笑，却不住用眼角看着周围人的反应。
黎清感觉不到荣耀，他后背都热了，左凡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就整了这么一出，着实让他骑虎难下。
这不是好事，这是捧杀。
下了班，黎清感觉筋疲力尽，他不想独自回家胡思乱想，直接去了咖啡厅等什方。
什方一边用口布擦着杯子，一边看向他。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黎清的忧心忡忡。
不一会，什方端着一杯热的柠檬红茶，走到黎清桌前。
黎清刚想说自己没点这个，什方把手指挡在嘴唇上嘘声。
“都这个时间了，别喝咖啡了，晚上睡不着，实在累，喝点茶。”什方小小声讲完，回头张望了一下，回吧台去了。
下了班，两人回到了黎清的出租房，买了红酒，边聊边喝。
半瓶下去，黎清放松了许多，他先跟什方讲了自己请关钥和她爸爸帮自己晋升的事。
什方没说话。
黎清一仰脖子把杯里酒都吞了。
“我是不是很无能？”黎清声音有点哽咽。
屋里的灯不亮，暗黄色，什方转过身，朝向黎清，眼中覆着月色。
“哥，你知道吗？我们都不完美。”什方轻声。
什方拿起酒瓶给黎清又倒了一杯。
“你知不知道？最开始，我是到新西兰去读书的，18 岁就去了，最开始念了一年语言学校，又念了一年预科。之后听从家里的建议，考了一个三流大学的商科，念了两年。”什方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停顿了一下。
“后来，发生了点事情……”什方抿了抿嘴唇，“我也确实不是读书这块料，就退学了。”
“我妈知道以后，在国内直接心脏病发，晕倒进了医院，我吓得要死，都不敢回国看她，躲在新西兰。”什方低下了头。
黎清了然了，他了然什方在用自己的往事来开解他，安慰他。
他的心，好干净。
“后来，还是我妈痊愈出院之后，办了签证杀来新西兰骂我。”什方挠了挠头发，自嘲地，还笑出了声。
“再后来，我就去学了厨师，你不知道，在国外，反而是这种蓝领赚得多，政府愿意给发 PR。我答应了我老娘，必须得混个身份回来。”什方也把酒一仰而下。
“结果，你看，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了，什么也没拿到，所以来投靠你。”
良久。
“你说得对，我们都不完美，不过，这也挺好的，不是吗？”黎清说，“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甚至有点小窃喜。在你这里，我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我们俩，说不定是，互相成全。
……
第二天早上，黎清刚进办公室，就开始了策展工作。
他完全没有经验，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首先，需要跟 Anish Kapoor 所在的经纪公司联系。对方的公司是英国的，往来的邮件全部是英文书写。黎清英语还成，但是毕竟涉及到好多专业术语，水平有限。所以，有时候要什方帮他审一遍自己发出去的英文邮件，避免发生纰漏。毕竟这是大型展览，不能给对方留下不专业的印象。
专业方面的问题，黎清有时候跑去问雕塑系的温慧。Anish Kapoor 最开始是作为雕塑家成名的，本次展览大部分作品是雕塑和造型。温慧专业方面的素养非常强，问她非常合适。而且，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了黎清很大的忙。
系里面其实给黎清安排的很多人帮助他这次的工作，但是黎清用得如履薄冰。
人心隔肚皮，这次策展任务交给他，本来就引起诸多不满，会不会尽心尽力地帮他还是未知。黎清又没有经验，期间难免露怯，所以他得藏着，以免落下口舌。
博弈着。不论做什么。
一个月的策展期间，黎清累得头晕眼花，人本来就清瘦，这下脸蛋都有点塌陷了，眼睛都经常红红的，看着怪可怜的。
大部分午餐的时候，他都跑出学校去画布咖啡厅吃，主要是为了放松，总觉得看见什方，心就能定下来。什方总背着老板偷偷摸摸给黎清加餐。
“你总这样，行不行啊？”黎清下班之后，担忧地问他，“被老板发现了，开了你。”
“厨子不偷，家不富！”什方笑嘻嘻，还有点得意洋洋，“你不懂吧！没事，你就放心吧，都是边角余料，发现了，我补钱不就得了。”
“请你吃两顿饭，弟弟我还是请得起的！”他说完挺了挺胸。
展览的日子到了。开幕仪式有冷餐会，黎清做主，交给了画布咖啡厅承办，自然由什方主理。
开幕仪式在学校校门口，领导讲话、剪彩、启动仪式什么的，一系列程序下来也近两个小时了。
Anish Kapoor 作品的主色调是红色和白色，如果去印度旅游过的人一定知道，这是印度的建筑主色调，强烈的颜色对比，混杂着空间的复杂性。
所以，什方的冷餐会摆台方面，主色调也设计成红色和白色，用了灯光增色。食物自不必说，冷暖深浅搭配和谐，看着就精致。餐具及盛器、装盆与点缀、调酒与饮料也是注重细节，力求完美。主办方和承办方都很满意。
冷餐会的餐台安排在展厅的门口，黎清从开幕式现场过来时，已经忙得一头汗，什方忙过来递给他饮料喝。
黎清喝了东西，人轻松了许多，和什方就现在展厅的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稍作休息。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黎清的肩膀，黎清微笑地转过身来准备应酬，笑容凝滞了。
“闫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