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渡黄河踏冰履险 入蒙境诱敌脱身
萨海青趁着大炮猛轰,烟雾弥漫之际,率领铁骑向叛军营中掩杀了过去,曾广泗的步兵随后冲杀,叛军南线全部崩溃,纷纷向李旺堡叛军的大本营逃窜,萨海青等乘胜追击,兵勇们勇气百倍,杀声震天,大炮也纷纷向叛军的大本营发射,叛军人马虽多,被溃兵一冲,都跟着惊惶走避,哪里能组织力量反击?登时乱成一团,李旺堡的守军见援军得手,也冲杀了出来,叛军抵挡不住,纷纷后退,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被大炮轰得懵头转向,四分五裂,已是军无斗志,只是勉强招架,拚着死命和官军混战,可怜成百成千的回民勇士,凭着血气之勇,用大刀长矛捍卫宗教与民族的尊严,浴血奋战,纷纷倒在枪弹与炮火交织的火网里。
白彦虎一见再无取胜的希望,率部首先逃走,陈林、崔伟见白彦虎逃走,也不愿拚掉老本,各自收兵且战且退,围攻李旺堡的三、四万叛军顿时土崩瓦解。
萨海青等人马有限,只虚张声势地追杀了一程就折返城下搜捕残敌,打扫战场,虽然这一仗只毙伤叛军数千人马,不过解了李旺堡之围,大大地挫败了叛军的锐气,也可算一次辉煌的胜利了。
这支叛军是白彦虎、陈林、崔伟的精锐,他们早就从韩府湾等处的溃兵口中知道这支炮队正朝李旺堡开来,狡猾的白彦虎早就了解,这批大炮是专程运往金积堡的,并无大军护送,以为杨文治、马万春等失败是吃了硬拚硬冲的亏,所以汉声他们进占羊路洼时,白彦虎并不惊慌,他一面猛攻李旺堡,引得炮队驰援,一面在城南摆下万余人马,作纵深防御,使快枪发挥不出威力。然后派数千骁骑绕出土岗,直扑大炮的后背,拚着折损一部分人马,也要把大炮夺了。夺了大炮,这支千把人的队伍就不难包围消灭了。
没想到汉声识破了他的诡计,预先占领了土岗一线,白彦虎的骑兵几次都冲不过来,他更没有料想到这新式开花大炮的厉害,炮弹所落之处,十多丈范围之内人畜无存,他摆在城南的纵深防御一下子被打得稀烂,万多精兵被打得七零八落,溃退下来,连自己的老营都被冲乱了。他自己也被大炮轰得昏头昏脑,只好仓惶遁逃。
白彦虎和陈林、崔伟一直狂奔了三十多里才定下神来,收集败残人马,尚有三万余众,只是辎重给养全失,他们连夜奔半角城想和余得禄等会合,第二天,半路上遇着黄鼎的大军,被黄鼎一阵截杀,又折损了好些人马,白彦虎等只好狼狈地逃回河洲去了。
这里萨海青等收集人马,与黑城子守将周绍濂相会,大家一同进城,摆酒庆功,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周绍濂是湖南宁乡人,跟随左宗棠多年,左宗棠入陕时,周绍濂率领炮营,那时的炮队还是以老式的小型炮为主,所以周绍濂对炮兵虽说是个内行却还不大了解这批新式大炮的威力。这次临阵所见,使他大为惊叹,左宗棠进驻平凉规划进军金积堡,命周绍濂负责中路军务,白彦虎等大举进犯,他很为粮运担心,曾飞檄各路人马合击。不意飞兵天降,轻易地就给他解了围,真是喜出望外。他极其赞赏新式大炮的威力,尤其叹服指挥这支炮队的人的临阵妙用。
庆功宴上,大家谦逊让坐,谁也不肯高居首席,周绍濂高兴地对萨海青道:“萨将军贵恙新愈就勇挑重担,而且用兵神妙,独具胆识,敢于以少击众,建立奇功,可喜可贺,今天理应坐这首席。”
萨海青大笑道:“周军门弄错了,我的腿伤能够治好和打好这几仗,都是你们湖南老乡的功劳,我不过是一块冲锋陷阵的料而已。”
周绍濂不解道:“谁跟你们一块来了?怎不来相见?”
萨海青指着汉声道:“周军门没想到吧,我们炮队一路闯关斩将,到这里又替你们解了围,全靠苏公子拿主意,要不是他,我们还呆在固原没敢动呢。”
汉声谦逊地道:“带兵打仗,都是各位将军的功劳,在下不过是助助劲而已,书生之见,何足挂齿。”
周绍濂开初还以为汉声是左宗棠的通家子侄,跟萨海青等到金积堡前线去的,看在左宗棠面子上勉强敷衍接待,不料谋划指挥这支炮队屡建奇功的竟是这么个不见经传的年青人。当下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走到汉声跟前重新施礼道:“失敬,失敬!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霍去病,周公瑾这样的英雄人物,确是三生有幸!”说着,就要让汉声坐首席,汉声哪里肯依,大家谦让了一番,仍按主客坐了。
席间,周绍濂问起汉声的家乡籍贯,汉声说他祖籍扬州,卜居衡山已经三世了,周绍濂道:“衡山是唐朝名相李沁隐居之地,果然灵秀所钟,出了苏公子这样的少年英雄,为湖南人增色不少。”
汉声笑道:“湖南近年贤才辈出,曾、左、彭、胡负海内重望,湘军将领皆一时英杰,可谓盛极一时,晚辈托先贤的福,有机会到外面来见见世面,可说是沾湖南人的光了。”
周绍濂正色道:“哪里能说是沾光呢,唐末黄巢由广州北上,经过湖南,史书上说,当时潭州府只剩下一百三十多户,我们湖南人大都是乱后从江西迁过来的,所以至今称江西人为江西老表,苏公子府上不过迟来一步罢了,还不和我们一样,怎么说是沾光?”
汉声见周绍濂提起黄巢,把战乱之祸都归咎到黄巢身上,未免有些反感,就回敬道:“周军门讲的不错,就拿寒舍来说,也是明末兵乱之后,转辗迁到湖南来的,当时杀戮之惨恐怕比黄巢那时候还厉害呢。”
周绍濂和诸将一听汉声提起明末兵祸,汉声自己说祖籍扬州,有的知道扬州十日的历史,不禁怦然一惊,做声不·得。周绍濂熟读经史,当然知道内幕,怕再讲下去有干禁忌,忙转过话头,说道:“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打仗嘛,百姓颠沛流离也是难免的事,所以我们左宫保一贯以安民为己任,所过之处,不派差,不征粮,还发给百姓口粮种子,安排百姓的生活,也就是体恤百姓之意。”
萨海青也忙说:“是啊!要不,苏公子也不会帮我们的忙了。”
汉声笑道:“二位将军讲的很对,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大军能以百姓为念,自然所向无敌了。”
军官们看出来,汉声他们都是豪宕不羁之士,只看你对百姓怎样,至于忠于朝廷王室,他们是不卖帐的,所以席间都不提迂腐的忠君尽节之论,大家的谈话才逐渐轻松起来。
第二天早晨,军士送来魏光焘的文书,说魏军已到达三十里外的张家湾一线,听说李旺堡之围已解,约周绍濂等到前面王团庄会合,共商进止,诸将得讯,都整队准备出发,周绍濂手下有五营兵力,留一营守城,自带两千人前往。李开泰、曾广泗见援军已至,自告别回本城防守,炮车队随周绍濂军继续北进。汉声暗想,有这么多兵力,看来护送炮车队的担子多半可以撂下了。
路上,汉声他们和萨海青、张宏、刘人杰一路闲谈,问知魏光焘手下也只有五营之众,只有刘松山、黄鼎等前线主力部队,才有上万人马,不由不惊诧于湘军的战斗力,象周绍濂、魏光焘、简敬临这些有名头的将军,一般都只带两、三千人单独作战,而叛军动辄上万,单说收降董志原、董福样、李双良等部就有十七万多人,不是亲身经历这几次战斗,简直是无法理解的。
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中,汉声和艾珍学到了许多宝贵的知识:战争是整体的艺术,包括统帅的素质,士兵的训练,武器装备和运输补给,而更重要的是民心的向背,他们逐渐老练成熟了起来。
傍晚时分,队伍在王团庄与魏光焘的部队会合,魏光焘已经听说过汉声的一些情况,见到他们非常高兴,他是著名学者魏源的族侄,魏源是改良派思想的启蒙者之一,著有《海国舆地志》一书,介绍了西方各国的情况与科学技术知识以及民主改革思想,对当时和后世影响很大。魏光焘也受到魏源一些薰陶,思想比较开明,所以和汉声他们谈得很投机。
汉声说起要去宁夏五香堡,魏光焘说,张曜的部队正在那一带,他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为人颇不俗,和魏光焘相识,他可以写封信去请张曜予以照顾,汉声见魏光焘热心帮忙,不便拂意,只得道谢接受,不想这封信却真帮了他们的大忙。
周绍濂和魏光焘合兵一处,军威大盛,又有大炮壮胆,兵勇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一心想打一场大战,不料当他们赶到半角城时,叛军早闻风撤回金积堡一线去了。
进至半角城,汉声听说马家河湾至中宁一线已无敌踪,就坚决辞行,准备由中宁渡黄河,沿沙漠边缘去宁夏,周绍濂魏光焘萨海青张宏刘人杰等挽留了一番,见他们行意已决,也不好相强,当晚给他们办好公文手续,准备好路上干粮,第二天,诸将又设酒饯行,情意殷切。汉声、艾珍、宗维孝跟军官们相处了一段日子,觉得这些人还象有点作为的样子,对他们的印象也大为好转,彼此都有些惜别之意。
临行前,汉声要缴回三人所带的马枪,萨海青做情,说这些枪是大营特拨的,不属他们马队军械之内,何况路上零星股匪甚多,少不了防身武器,一力要他们带上。魏光焘等也乐于做顺水人情,都劝他们带去,将来缴还大营不迟,又给他们各补了一百发子弹,汉声等不再推辞都带上了,辞别了众将,上马起程,张宏、刘人杰、辛思亮三人直送到马家河湾,彼此才依依作别。
离开了军营,驰马在广漠的荒原上,觉得天地分外辽阔。艾珍特别高兴,她总不愿和官兵在一起,这是不难理解的。这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了,艾珍的话也多了,兴致也挺高,仿佛一切都很新鲜,很有趣。
他们骑的都是好马,谈笑之间,几十里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沿途人烟稀少村落荒凉本是意中之事,好在他们马搭子里有的是干粮牛肉,只要找到泉水就行,所以并不在意,他们在马家河湾和张宏、刘人杰、辛思亮分手后,沿清水河东岸,渡过黄河,绕道沙漠边缘,沿贺兰山麓到平罗县去,这条路虽然远一些,但麻烦也少得多,他们的马快,多赶点路是不计较的,而且他们也想趁机看看闻名已久的沙漠风光。
俗话说:“天下黄河富宁夏。”黄河从兰州折向东北,过了接近内蒙的黑山峡以后,地势开阔,形成中卫和中宁两县的平原沃野,这一带土质碱性最重,地面常呈白色,故宁夏古称银川。当他们走到中宁地界时,艾珍看到广阔的原野一片银白,而又非霜非雪,十分惊讶。汉声把土地含碱太多的道理解释给她听了,艾珍道:“碱地不是不长庄稼的么?为什么都说这一带是塞北江南呢?”
汉声指着原野中纵横交错的渠沟说:“听说这里的碱土,只要黄河水一灌,立即消除碱性变为沃土,尽管这里雨量稀少,但有黄河水灌溉,种植五谷果木都非常相宜,所以自从秦汉以来,这里修了许多渠道,庄稼有充分的阳光照晒,又有充分的水源,比江南长得更好,所以有塞北江南之称。”
宗维孝指着原野中错落散布的村庄房舍道:“这里倒很有些象淮北的风光呢,只是更为荒凉,大概这里遭的兵祸比淮北一带更惨吧。”
艾珍道:“我正想找点热水喝,咱们到近处的村子里去看看吧,顺便打听一下,由哪里过黄河方便些。”三人就催马向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驰去。
这庄子和沿途所见到的村庄一样,残破不堪,原有一百多户人家,乱后只有几户搬回来,他们收拾好没有完全倒塌的房屋,勉强住下来,靠着大营屯垦机构的救济,重新修整沟渠,准备恢复生产,他们是少数幸存的汉民,因此对汉声他们非常亲热。
汉声他们休息的这家,有一个白发龙钟的老婆婆和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还有一个八、九岁的蓬头垢面的女孩子。那夫妻很贤惠,忙着烧水搬凳,招呼客人。女孩子开头有些怕生,渐渐熟了一些也走近来,惊奇地打量这些俊秀的人物,老婆婆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困苦的生活和塞北的风霜,使她干瘦得象八十多岁的老人,其实她还不到六十岁,这一家见客人穿着不凡,又带着枪,错认他们是官家人,对他们特别恭敬。
这家姓吕,男的叫吕春和,在黄河上驾过皮筏子跑过生意,见的世面较多,对汉声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大半能够
解答。听说他们要过黄河绕道去平罗县,就说走这条路有两个困难,第一是过黄河。这一带黄河水流太急,夏天靠羊皮筏子过河,冬天黄河封冻就只能从冰上过了,要是再晚些日子,黄河冻结实了当然没问题,最难是现在,黄河中流水势湍急的地方冻合不久,冰层不厚,看上去很结实,但如果冒冒失失地乱走,碰上冰薄的地方,一踩上去就把冰踏裂了,下面的水一冲,豁拉就撕开一片大口子,跑都跑不了,所以如有急事要过河,必须找极有经验的人领路才行。第二是黄河西岸风沙特大,这时候正刮西北风,大风把腾格里沙漠的砂石朝这边卷来,铺天盖地,叫人睁不开眼睛,身子骨弱点的可真吃不消。
汉声他们对风沙倒不在乎,凭他们的轻功,过黄河也不算回事,只是马可不能冒险,黄河沿岸兵乱之后,人都远远躲开了,一时到哪里找有经验的向导去?因此甚为踌躇。
吕春和道:“各位老爷不要耽心,小人的岳家就住在黄河岸边,那里有个郑老头最熟悉河路,找他带路过黄河准没错。”
汉声等一听大喜,就请他带他们前去。吕春和跟母亲妻子商量了一下,收拾点枣子核桃等吃的东西做走亲戚的礼物,就同汉声他们出发,汉声他们见吕春和热心爽快,一家人都贤惠好客,十分感激,艾珍取出十两银子送给那妇人,说是给老人和孩子做件衣服,妇人推托再三,才收下了。
宗维孝细心,路上在兵站里弄了一皮袋子好酒,又买了一些牛羊肉和米面。准备送给吕春和的岳家。黄昏时候,他们到了黄河岸边山谷间一个小村庄,吕春和的岳父家就住在村前,老头子姓佟,五十多岁,老伴早去世了,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儿子过活,见女婿和三个贵客临门,不胜之喜。
寒暄之后,问知汉声他们要过黄河,就叫小儿子去请郑老汉,他们两家是从小的交情,一请就很快来了,和大家见过面,吕春和端去酒和一盘切好了的干牛肉,请大家先喝着,自己去和面做饭。
郑老汉高兴地说:“还是我的好侄女婿,知道老叔好的是喝两口!”说着,抓起酒葫芦,闻了闻,笑道:“这酒味不错,准是这几位贵客带来的,难得各位来到我们这穷地方,看得起我郑老头,我心里就高兴了,还让你们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汉声和宗维孝知道,。凡是跑河路的都爱喝酒,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和老汉对饮起来。三杯落肚,彼此都亲近了许多,谈到过黄河,老汉一拍胸脯道:“包在俺身上,这黄河水面,俺就象看自己的手掌一样,一道道沟口纹路,俺都清楚不过,各位公子只管放心喝酒,好好睡一宿,明天就过黄河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告别了佟家,汉声等在郑老汉的带领下,来到了黄河边。只见黄河已冻结成一片,平稳得犹如镜子一般。虽然失去了奔腾咆哮的雄伟气势,那闪光发亮的冰河却如一匹无比巨大的素练,一直铺到远处,与隐隐的山影云天相接,另是一番壮观景象。
郑老汉一路谈笑,步履轻捷,望着这久经风霜的老人,想起这一带人民虽然生活在万分艰困中,仍然保留着豪迈倔强的性格,汉声等不由得油然而生敬意。
走近河心,老汉渐渐谨慎起来,叫大家跟着他的脚步走,千万不能大意,他有时一直向前,有时向斜刺里走一程子,迂回曲折地前进。汉声等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跟在后面,谁也不敢高声谈话。走了十几分钟,就好象过了大半天似的,直等到郑老汉说过完了险区,大家才松一口气。
这时郑老汉又有说有笑起来,说道:“别看这冰面上平平常常,可中流一带风险是够大的,全凭眼力和经验,那冰薄的地方,冰的颜色也不一样,就是远远地绕过,不瞒你们说,能在这时候过黄河的,上上下下也没有几个人。”
郑老汉见大家听得很认真,接着说道:“前几年也是这个时候,张庄的贵老汉领着一帮山西客人过河,走偏了一点,一个老客踩裂了冰块。贵老汉叫他马上趴下来不要动,赶快把大家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抬门板去救他,可怜那老客已经冻僵了。”
艾珍担心地问:“救活了没有?”
郑老汉叹了口气道:“这么冷的天,又趴在冰上,等大家来回弄来门板,时间一长,还能活吗?也多亏了他,舍着自己的性命保全了大家。要是那老客一挣扎,弄破了冰块,自己登时卷进黄河不说,那一大片冰也会接连地裂开,在场的没有一个能逃出性命!”
听了这故事,汉声等悚然动容,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汉和那个死去的山西老客充满了敬意,这故事在他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郑老汉送他们上了岸,指点了前进的方向,才挥手告别,再三嘱咐他们以后再到他家来作客,他一定要弄几条大鱼款待他们。
过了黄河,很快就到了长城脚下,这段长城从隋代开始修筑,唐代成了边塞要地,贺兰山曾多次出现在唐人诗歌之中,晚唐诗人卢弼就写得有:“朔风吹雪透刀瘢,饮马长城窟更寒,半夜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宋朝国势衰弱,这一带成了西夏国土,宋朝的边界退到了陇东庆阳和陕北延安一带,到了明代,又把边界推到贺兰山,复修了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的万里长城,现在的长城就是明代复修的。汉声一路上给艾珍宗维孝讲这一带的边塞历史,解除旅途寂寞,宗维孝和艾珍读书不多,听人家讲故事也不过是说唐,征东、杨家将之类,设想到边关历史竟有这么多曲折,因此非常爱听。汉声说到金积堡的马化隆,以回教教主为号召,陕、甘回民都听他的号令,俨然有独自称王之势,如不及时解决,恐怕不久就会出现第二个西夏国,广大的西北疆土也就不可能保全了。艾珍和宗维孝这才理解汉声为什么要帮助左宗棠,对左宗棠和他手下的官兵,也没有以前那样嫌恶了。
这一带长城年久失修,碉楼城堞已颓败无存,有些地方连城墙都被流沙堙没。汉声指点蜿蜒不断的长城遗址和白雪皑皑的贺兰山,感慨地道:“前面就是贺兰山了,古人拒敌于贺兰山外,我们现在却因为长城里外打仗,绕着路从贺兰山外走,正好倒了过来,祖宗有灵,一定为我们这一代不肖子孙叹息的。”艾珍和宗维孝也嗟叹不已。
出了长城,已是沙漠边缘地带,地面更是荒凉,渺无人迹,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沙窝中行进,大沙窝中除了稀稀落落有几丛刺芨芨草以外,什么生命也没有,一望无际,除了沙丘还是沙丘,使人感到宇宙的渺茫和生命的渺小。好在他们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还不怎么感到孤寂。
中午过后,西北边天际堆满乌云,风一阵比一阵大,宗维孝叫道:“不好!很快有大风来了,得找个地方躲躲。”眼看乌云越堆越厚,黑沉沉地,天仿佛压下来了似的,正是大风将至的先兆,遥望远处有一座城堡废墟,三人就催马向废堡疾驰而去。
风越刮越大,风中砂石也越来越多,打得脸手生疼,不久,天色突然就黑了下来。眼前的废堡只能辨出一团朦胧的暗影,要是略慢一步,可能连这个避风的地方也找不着了。三个人好容易冲进废堡中,刚找好一堵背风的墙壁停下,拴好马匹,狂风挟着浓密的砂土呼啸而至,顿时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影。
汉声他们把头用油布罩了,靠着墙坐了下来,风刮起的沙土还是一个劲地往他们口鼻里钻。艾珍起初还觉得新鲜,时间一久就叫苦了,嚷道:“不得了!我牙缝里都塞满沙子啦。”
宗维孝道:“别嚷,你越讲话,口里的沙子更多。”艾珍再不吱声了,只不住地跺脚。
汉声挨近她,安慰她道:“别着急,风就会过去的,呆一会就好啦。”可这风一直刮了三、四个小时后才逐渐小了下来,等到风停云散,已是繁星在天,入夜多时了。
三人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沙,星光下,艾珍见宗维孝的胡子眉毛上都积满黄黄的尘土,不禁格格地笑了起来。宗维孝也笑她道:“你照照镜子看,自己都成了黄毛丫头了!”
艾珍瞪了他一眼,嗔道:“什么黄毛丫头?”
宗维孝道:“好,你不是黄毛丫头,三弟可变成西游记里的黄眉童子了。”
汉声也回敬他道:“我是黄眉童子,那二哥就是偷袈裟的黄袍怪!”
说得大家都笑了。
这晚,他们只得在废堡里过夜,沙漠夜间奇冷,好在他们都有深厚的内功,运起功来还抵抗得住。只是口渴得厉害,那三匹马,虽是口外生长的,寒夜中也冻得不住地刨蹄子,打响鼻。
汉声他们在沙窝中奔驰了两天,有时遇到草滩,就停下来让马吃吃草,休息一会,有时也遇到少数牧民,冬天他们都在有水草处的山洼里避风。这些牧民都是蒙古人,虽然贫苦,却非常好客,热情地拿出马奶子酒和烤羊肉招待汉声他们,在沙窝中跋涉了长久时间的旅人,走进蒙古包,受到热情的款待,心里感到格外亲切温暖。
这一带不当路,僻处沙漠,还没受到叛军大规模的袭击,但也有小股土匪抢劫牛羊,蒙民都希望过太平日子,感情上倾向汉人和官兵。这里的阿拉善王更是坚决拥护朝廷,他和马化隆除宗教信仰的不同外,主要的还是政治上的冲突,阿拉善王绝不愿回民侵犯他的势力范围,绝不愿他的笃信喇嘛的臣民受回教的影响,加上大股叛军也曾侵入过阿拉善旗,掠去大量的牛、羊、马匹,所以阿拉善王和蒙民都积极支持官兵。
汉声问知,再过去半天路就是长流水,那里是一个较大的市集,有大路可通银川,由长流水往北一百多里,就是阿拉善左旗定远营,那里是王府的所在地,去平罗也比较近,汉声他们谢过了主人,送了主人一些银子就重新上路。
长流水地名够响的,屋舍可不多,大概是集市所在,逢集时四方商民才赶来搭蒙古包做买卖,汉声他们那天中午赶到长流水,因不逢集,行人很少,他们打听到银川一带仍在。打仗,决定直奔定远营,借这机会看看蒙民生活和王府风光。
离定远营越近,草原就越肥美,水泉也多起来,有泉水处即有人家和羊群,泉水大的地方牛羊马群也多些,虽是冬天,风劲草枯,但仍可见成群的羊群、马群,在广阔的草原上,远远望去,有如团团的白云在天边移动。
平原好驰马,汉声他们快马加鞭,一百多里路半天就到了,傍晚,他们到了定远营,他们惊异地看到,这蒙古市镇,街道铺面竟完全和内地一样,附近也没有一个蒙古包。街上的店铺大多是山西人开的,他们的特有商业才能,足迹遍于华北、内蒙,甚至远达新疆一带,汉声他们住的那家店店,店主人也是山西的,年青时就来这里落户,现在六十多岁了,对这一带很熟悉,老年人爱唠叼,汉声他们诚恳好问,更得老人喜欢,告诉了他们许多有关蒙古人的故事。
蒙古人勇悍粗豪,长于骑射,历代中国的统治者都无法抵御他们南下入侵,所以修了有名的万里长城来阻挡蒙古的铁骑,满清贵族却采取极为毒辣的双重政策,严密地控制了这个强悍的民族。
第一是收买蒙古王公,用金钱玉帛的厚赏拉拢他们,用皇室宗族中的美女下嫁蒙古,或娶蒙古王公的宫主、郡主为皇后、王妃,结成亲戚笼络他们,让他们子子孙孙过安逸优裕的生活,永远不愿造反。
第二是大力提倡喇嘛教,拨出大量经费建造规模宏大的寺院,规定喇嘛为最尊贵的阶级,王公只能管平民,不能管喇嘛,平民当了喇嘛,王公就管不着了,事实上造成了一种定规,每家只能有一个儿子是俗人,其余的都得当喇嘛,喇嘛不能结婚,这样就大大限制了蒙古的人口发展。试想,王公们不愿造反,平民一多半当了喇嘛,力量大大削弱,造反也造不起来了,所以清朝一代,牢牢地巩固了对蒙古的统治。吃过晚饭,已是断黑时光,艾珍定要去王府看看,三个人就朝王府走去。
阿拉善王的王府也和北京的王府式样相同,红墙黄琉璃瓦,金碧辉煌,壮观宏大,王爷的生活也和北京的王公差不多,。汉声他们只在王府外面看了看,望着大门口高大的石狮子,趾高气扬的挎刀卫士;越过围墙,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的宫殿内院,艾珍狠狠地呸了一口,拉着艾珍、宗维孝快步地离开了。
他们在王府前只呆了一小会,却没想到招来了大大的麻烦,当他们转身离开时,却好眼镜蛇胡烈由王府中出来,他认出了汉声他们,汉声他们却不认得他,这里是胡烈的天下,他哪能放过这泄忿报仇的机会,当即对卫士说这三个人是金积堡的奸细,叫卫士火速报告总管发兵拘捕,自己随即带着一个徒弟追了上来。汉声他们不知道有人要算计他们,只是慢慢行走,在宫墙转角处就被胡烈追上了。
胡烈一边快步赶上,一边叫道:“三位公子留步,三位
公子留步!王爷有请。”
汉声三人听到后面有人叫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
时,这人却不认得,只见这人身材干瘦,尖削的下巴,嘴上留着几根稀疏的鼠须,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映着街边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使镜片后那对眼睛更显得阴森诡诈,令人望而生畏,觉得这人很不地道。
宗维孝不耐烦地问道:“尊驾看错了人吧?”
胡烈眼见过汉声和左宗棠说话,又见他出手打落了陆明的暗器,对他印象最深,装出满脸笑容对汉声道:“这不是苏公子么?王爷久闻大名,很想见见苏公子,怎么过门不入呢?”
汉声心里纳闷,自己和阿拉善王从无来往,他怎么知道自己?猛地一想,自己刚到定远营,这阿拉善王也不会知道啊,怎么会派人来请呢,显然是这人的托词了,不管怎样,决非好事,脑子里电火般地转过几个念头,迅速地作出反应道:“兄台面生得很,怎么认得在下的啊?”
胡烈目的在捱时间,等待卫兵到来好一举擒捉汉声三人,忙陪笑道:“苏公子贵人多忘,不认识在下了,在下胡烈,在平凉府和苏公子见过一面,非常佩服苏公子的武功,王爷面前,也是在下一力举荐的,请各位公子无论如何到王府去一下。”
艾珍道:“我们还有事,回你们王爷,很对不起,我们没时间伺候!”说着,一拉汉声道:“跟他啰嗦什么!咱们走!”
胡烈忙闪身拦住,奸笑道:“别忙着走啊,到了这里那能说走就走!”
宗维孝一看样子不对,马上出手,闪电般标了胡烈那个徒弟的穴道,汉声、艾珍见宗维孝肩头一晃,知道他要动手,双双出掌朝胡烈袭去,胡烈再厉害也只能躲过汉声和艾珍的一击,哪里能顾及到徒弟?他见汉声、艾珍掌带劲风,从两个方面向他的头部和胸部击来,知道不可硬接,身躯猛地下跸,蛇一般地从侧旁窜了开去,那身段真如一条丑恶的眼镜蛇,他人刚从掌风中脱出,脚步未住,反手就向汉声、艾珍打出一串暗器,有毒镖也有袖箭,飕飕地朝二人头部咽喉射来,二人侧身闪过,胡烈正待再发暗器,宗维孝已从侧后袭到,胡烈脚部刚着地无法再行闪避,只得转身硬接了宗维孝劈来的一掌,只听得蓬地一响,胡烈踉踉跄跄震退了三、四步,宗维孝也向后一退,汉声和艾珍待要向前时,后面脚步声登登登地响成一片,十几个王府卫士持枪舞刀向他们奔了过来,一片声喊:“别放走奸细!”
汉声心里一动,忙叫道:“二哥,艾弟!快走!”撒手向胡烈打出梅花落瓣五枚钱镖,趁胡烈怆忙躲镖时招呼艾珍和宗维孝朝郊外跑去,艾珍一边跟着走,一边问道:“这几个人,怕什么?”汉声道:“到外面再说,快走!”三个人一阵风跑出了城到了郊外,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见后面人影幢幢,远远地仍在紧追不舍。
汉声放慢了脚步,但仍然向前跑去,艾珍叫道:“干嘛老跑啊!把他们收拾掉算了。”
宗维孝也道:“我们的马和行李还在店里呢。”
汉声道:“就是为了马和行李呢,要是在城里被缠住,我们不干掉一些人是难以脱身的,那样的话,我们走得了,店家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就跑出来了。”
艾珍道:“总不能老跑下去啊!”
汉声道:“你们绕路跑回店去把马和行李带出来,朝东北往贺兰山脚下跑,我再引他们追一阵子就转来追你们。”·艾珍和宗维孝知道他的脚程快,便不争执,只嘱咐他小心,两个人绕道跑了回去。
汉声目送他们消失在夜幕中后,再度放慢了脚步,让胡烈他们追了上来,这样不即不离地跑了好一阵,估计已跑出七、八里外,不再追他们了,脚下一使劲,飞掠向前,很快就甩掉了胡烈一伙,朝贺兰山麓的缺口方向跑去,那里正是定远营去平罗必经之地。
汉声独自个跑了一会,猛然想起,这时候早关城门了,艾珍和宗维孝带着马能出得了城么?万一城门口被挡住闹将起来,即使他俩能斩关而出,势必折伤不少蒙古军士,想到这里,不由他心内不急,忙转身朝定远营跑去,他使出了最大的劲力,一心想赶在艾珍他们出城之前,就像一支脱弦的箭,飞射向定远营。
艾珍和宗维孝此际已进了城内,正朝客店走去,宗维孝路上早盘算好了,对艾珍道:“我们这时候出店,店家必然起疑,就由我去对付,你只管去收抬行李马匹好了,可别乱插嘴。”
艾珍道:“咱们要走就走,管那么多!你鬼点子多,就由你罢,别惹恼我就行。”
他们进店时已近二更时候,店家正准备关门了,宗维孝对掌柜道:“老掌柜,谢谢您的招待,我们在街上碰到一位老朋友,他硬要我们上他家去,唉!真没办法,老朋友这个面子怎么抹得开?这里是五两银子,就当我们的房钱吧,您不用找账了,下次再来宝号打扰。”说着,一锭五两的银子已放到了掌柜的柜台上。
掌柜的见客人交了房钱,又是去老朋友家,如何好拦阻,忙道:“这……这房钱也要不了这么多啊,你们又没住房,真太客气了,”又向店伙道:“愣着干什么?快帮客人牵马去!”
店伙忙点灯笼去厩房牵马,宗维孝跟上去叫店伙帮着把马鞍都备好,掌柜的也跟着张罗,问宗维孝道:“这么晚还备马怎的?”
宗维孝道:“我们那朋友住在城那一头,远着哩。”
“贵友是哪一家?天这么晚了,路上看不见,叫店伙计送送吧。”
“不用了,我们认得路,我们那朋友,在外面叫哈大马,在这里叫什么就弄不清楚了。”
这时艾珍已提了行李出来,往马搭子里一装,两人牵了马就走,掌柜的还在喃喃地说:“哈大马?没听说这个名字啊。”连宗维孝告别的话也来不及回答。
宗维孝和艾珍走到城门口,城门已经关门落锁,守门军士听到马蹄声响,问道:“什么人!”宗维孝道:“奉王爷的命令,有急事要出城,快开城门!”那神气,真好象是王府的总管。
军士提起灯笼,又想照看清楚,又不敢放肆,只是高高提起,见来人一身穿着不象王府的人,面目又很陌生,疑惑道:“大爷是……”
话刚出口,宗维孝刷地抽上他一马鞭,喝道:“磨蹭什么?耽误了王爷的差事,你担待得起吗?快叫你们的头儿来!”
两下里一咋呼,守城的小头目真出来了,他在城楼上听到下面吵嚷,忙跑了下来,一看宗维孝和艾珍两人,都不认得,来人的架子又满大,陪小心向前说道:“二位好面生啊!不知有什么事要出城,有王爷的令牌吗?”
“令牌吗?有!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汉声已到了跟前,朝前一站,手一晃,抓住了小头目的琵琶骨,只轻轻一捏,小头目半边身子都酸麻了,汉声凑近小头目低声喝道:“还不快开城门,不要命了吗?”
宗维孝和艾珍见汉声出手,马上点倒了两个守门军士,宗维孝一把抄起灯笼,走进城门洞。汉声也抓着小头目跟了进来,艾珍牵着马走在后面,远远看去,就象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王爷有令嘛,当然得开城门。
小头目一看这架势,魂都飞了,只好战战兢兢地掏出锁钥,宗维孝一把抢过来,打开了大锁,顺手点了他的晕眩穴。
汉声和宗维孝吱嘎拉开了城门,三人骑上马,朝东北飞驰而去。
正是:塞外飞来不测祸,是非之地早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