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我是谁?为什么会有钻心的痛?长平在昏迷了几天之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还是那个流苏帐,还是那个拔步床,有什么不同了么?长平闭了闭眼睛。父皇,疯狂的父皇提着染血的剑,剑从小妹昭仁喉咙穿过,血溅在长平的脸上,她看着平日娇笑婉转的妹妹慢慢倒下,小人儿的眼中甚至来不及闪现惊恐,还保留着看到父皇时的惊喜。
长平知道,外面,已不是大明的天下,她作为大明的公主,她愿意赴死,可是,当父皇的剑砍向自己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阻挡。
胳膊,我的胳膊,长平猛地坐起,这包得难看的一团是什么?我的手,我的手哪里去了?长平的眼泪决堤而出,那只手,他曾执过,他叫世显。
他温暖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徽娖,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等我来娶你。”世显,你在哪,今生可还有相见之时?大难不死之后,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么?长平翻身下床,两个宫女走过来,“公主,奴婢伺候您吧。”长平略略颔首:“帮本宫梳妆。”不管外面的掌权者是谁,我总要保全大明公主的尊严的,长平想。镜中,十六岁少女的眉间褪去了青涩,平添一抹坚韧。
“哈哈哈哈,公主醒了,好哇好哇,想我刘宗敏先苦后甜,跟随闯王建功立业,今已夺下大明,虽有大臣妻女献上,但终不及大明公主有味儿呀,今日我老刘就要采了这朵娇花,哈哈哈哈。”狂傲的笑声中,刘宗敏大步流星闯进公主闺房。
长平端坐榻上,仪态高贵,脸上平静无波,一双妙目直盯刘宗敏,既不锐利,也不怯懦,就象盯着一只猫狗一般。刘宗敏在这样的目光下竟然老脸一红,似乎面对一面照妖镜,自己的丑陋粗鄙在这面镜下无所遁形。不由整整自己的衣衫,施了个不文不武不伦不类的礼,之后又是老脸一红。
“刘将军,我虽女流,但毕竟是一国公主,若有相逼,我必一死。”
“公主多虑了。”
刘宗敏不知为何,来时的那种狂劲浪劲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神态恭敬,言语尽量斯文,忽然就特别想让自己变成翩翩公子,入了公主的法眼。
“好好伺候公主。”转过身来,刘宗敏对宫女吩咐,“若有差池,要了你们的狗命。”“公主安心养伤,小臣定然不让公主受委屈。”
“多谢将军,将军若无他事,退下吧。”
“这……”刘宗敏不由苦笑,想自己在这北京城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在这女娃面前就成了软泥了呢。
自此,刘宗敏每日必至,鲜花鲜草,瓜果梨李,络绎不绝地送进去,又一日一日更换新的。长平不与他多言,也不会怒目而视,在这里,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自己。“世显”,每至夜深,手抚世显送的双鲤玉佩,“徽娖想你了。”有时,她也会想到自己被送出宫的三位弟弟,祈祷他们能得上天庇佑,逃过一劫。
幸而没过多少天,刘宗敏随闯王出外征讨,待他负伤而归时,清军也随之入京,慌乱之中的刘宗敏哪里还顾得上多日未见的长平,匆忙跟随闯王逃出京城,后来下落成谜。
清军入京之后得知长平在此,派人相请,长平袖藏短剑,迤逦前行,众人见之,莫不心生仰慕,仿佛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圣洁夺目。
年幼的清帝福临端坐在皇椅之上,好奇地看着这缓缓从容而来的大明公主,一旁多尔衮面容威严。
“公主,我大清入关,乃为驱逐闯贼而来,素来敬仰先帝,不日将合葬先皇与皇后,还望公主大局为重,保重凤体。”多尔衮说完此话,长平方放开袖中利刃,她知道这是要利用她安天下民心,那又如何,朱家江山已成过去,黎民百姓仍遭涂炭,若能让百姓有一时之安,她这个公主也算做得有价值。“多谢摄政王。”
几天之后,崇祯帝和周皇后的棺木被起出,重新以皇帝之礼下葬,葬在昌平银泉山田贵妃陵寝内,妃陵改称思陵,一后一妃陪着崇祯去往另一个世界。长平的心里也稍得安慰。
顺治二年,“公主,听说太子被您的堂兄朱由崧监禁。”一宫女小声向长平汇报,长平顿时伤心欲绝,众叛亲离,兄弟无存,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于是向顺治帝及摄政王多尔衮上书,说:“九死臣妾,高天,愿髡缁空王,稍申罔极。”她希望自己能够出家为尼,断绝这尘世间的哀伤悲痛。
“公主此想法万不可有,您乃天之娇女,天下臣民仰望,更何况,周世显已经找到,莫非您也不见了。”
“什么,世显,世显在哪?”
“公主,三月后,我大清皇帝为你二人主婚,那时,您就可与周公子团聚了。”
长平本已无波的心田终于不能再平静,她多么想见到那个说着“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的世显哥哥,那时,或许这世上自己就不会再孤单了。日子终于在期盼中度过了三个月,长平甚至不愿去想这三个月,为什么她不能见世显一次。
新婚之夜,到了,长平装扮一新,羞涩娇媚,坐在婚床之上,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那是她的世显哥哥,这脚步声早就印在了她的心里。
“徽娖。”熟悉的声音,却是不熟悉的情感,长平掀开盖头,对上一双深情而饱含痛苦的眼。
“世显哥哥,你怎么了,见到徽娖不高兴么。”长平扑过去,这一刻,她才感到自己不是公主,就是一个渴望被疼爱的小女孩。
“傻丫头,怎么会,我怎么会不高兴。”长平被紧紧地抱在世显怀里。“可是,……”陷入喜悦的长平没有注意到世显语气的犹疑和苦涩。她吻上世显的唇,她急切地想得到温暖。终于春宵苦短,深情的两人融为一体。
婚后,长平焕发了夺目的光彩,她像一个陷入爱情的小女孩,甜蜜蒙住了她的眼睛,以至于她看不到世显眼中时时闪现的痛苦。
“公子,应该下决断了,公主已经心向大清,不宜留在世上,这将不利于我们恢复大明江山呀。”
“不,长平只是少不更事,给我时间,我会劝服她。”
“公子,不可再犹疑。”
“知道了,你先去吧。”
黑影一闪窜出了驸马府,奔黑暗而去。
“长平,我有话给你说。”
“正好,世显哥哥,我也有消息要告诉你哦。”
“那长平先说吧。”
“世显哥哥,你要做父亲了。”长平面带红晕,注视着世显,“怎么,你不高兴么。”
“怎么会”,世显掩下心中的震惊,做出惊喜的样子。“只是这几天有点累了。”
“世显哥哥,你要说什么呢?”
“没什么,忽然之间就忘了,傻丫头,这会儿你才是最重要的。”
两月后,黑衣人再至,“公子,公主在此期间又先后在寺庙等地出现多次,为清帝扬名,着实不宜再留。”
“不可,退下。”
黑衣人愤愤退出,却暗下决心替主决断。
“世显哥哥,此时虽不是大明天下,但清帝还算开明,百姓能得一息安寝,你我得享岁月静好,我很满足了。”已经五个月身孕的长平依偎在夫君怀中。
世显此时才知,他的小公主并不是仅仅贪恋生命,她还有一颗济世之心,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取得清帝信任,得以走近长平,拥她入怀。“等她生下孩子,我就劝她归隐深山避开世俗。”世显暗下决心。
“啊”,怀中,长平发出一声惨呼,“啊,痛……”
“长平长平,你怎么了?”
长平捧腹难忍痛楚,脸色苍白,裙下,鲜血刺眼。
“长平,不,为什么会这样。”
还来不及唤人喊太医,长平已经面白如纸,口中溢出黑血。
“世显哥哥,我,不行了,只是可惜了,我们的宝宝。”
“长平,不要吓我,太医一会儿就来,你要撑住。”世显目眦欲裂,眼中已有鲜血渗出。
“世显哥哥,天下动乱,不是,百姓之福,你要……。”
“长平,我的傻丫头,你让我一人如何独活于世。”
看着眼前已经失去生息的长平,世显仰天长啸,拔出身边侍从佩剑,“既是天下太平,我且陪你和儿子上路。”
身边侍从来不及阻拦,只见一道血剑喷薄而出,霎时染红大厅。
地上的长平似是睁开双目流下了两道血泪,世显倒在她的旁边,双手朝着她的方向。
众人都傻了,包括那个已经出现两次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