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亭中等待,大雨越下越大,倾盆瓢泼,过了中午,才雨停天放晴,天蓝如洗,新树吐绿,苏好正疑惑,柴伯骏怎还不归来,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杨霏盈身边,浑身湿透,滴着水珠,编体生寒,杨霏盈惊道:“柴大哥,你怎浑身湿透?”
柴伯骏摆了摆又破又湿的黑衣,答道:“在河里泡了一趟,淋了一场雨。”三人大惊,不知他为何泡河里还要淋雨,韩柏松道:“落脚之处我已安排妥当,三位请随我来吧。”他驾马先行,苏好杨霏盈随后,柴伯骏也跟上,随他走一程,来到附近的村子。
他比三人早到数日,在风荷林附近的村子里寻了个住处,几间落魄茅草屋,他请村里妇人打扫干净,一应物品,皆已俱全。苏好巡视了一圈,赞道:“少庄主果然周到!”
杨霏盈取了一套干净的黑衣,交给柴伯骏,便与苏好动手整理行囊,韩柏松凑过去一看,杨霏盈行囊中应有尽有,金创药、各类药丸、草药、熏蚊艾草……
连苏好也感叹杨霏盈置办齐全,她平日行走江湖,除了换洗衣物,东西极少,从来没有杨霏盈这般细心,样样俱全,不禁问道:“盈儿,你带这么多东西,不嫌累么?”
杨霏盈灿然笑答:“有备无患,以备不时之需。”话音一落,屋内传来几声响亮的喷嚏声,三人入屋一看,只见柴伯骏四仰八叉地躺土炕上,脸朝里边,又打了几个喷嚏。
杨霏盈问道:“柴大哥,你身子不适么?”柴伯骏冷冰冰的不答不语,苏好最看不惯他这般模样,掉头就走了,杨霏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便如触到了火炭一般,不禁满脸着急关切。
韩柏松倚在门上,淡淡说了一句,“柴掌门这是受了风寒。”柴伯骏昨日三次跳入冰湖,并没有运内力对抗寒气,他拖着湿漉漉的身体、顶着一身寒气,又被天山玉锦鼠咬了一身伤,与风一狂恶斗,最后也被刀片划伤,还跑了一上午的水、淋了一场大雨,春寒料峭的时节,如此折腾,岂能受寒生病?柴伯骏瓮声瓮气地说道:“别吵本大爷。”
杨霏盈道:“我备有治风寒的草药,这就去熬。”她取出草药,生火煎熬,苏好见了烟火气息,坐到她身边,问了情况,眉头一皱,最终接过小扇子,道:“我来看火,你来看着掌门罢,掌门的脾性,只你能受得住。”
韩柏松初见柴伯骏受寒生病的模样,如发现了新奇之事,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便随意坐在一旁,指着辈子说道:“柴掌门,受了风寒之人,须得捂一捂的。”杨霏盈回到屋子里,也提醒一句,但柴伯骏不为所动,她便展开被子,盖在柴伯骏身上,盖了个严实。
柴伯骏本就发热难受,被子一加身,一身热气全都闷在自己周围,像火烤一般,实在难忍,伸手掀开,扔得远远的。
杨霏盈微微一愣,又捡回来盖在他身上,好言相劝道:“柴大哥,你受了风寒,要捂一捂,虽是热了些,但才好得快啊,你且忍一忍啊。”
柴伯骏最不会的就是一个“忍”字,被子一加身,便周身燥热,掀开辈子才觉清凉舒服,但马上又打了几个喷嚏,杨霏盈着实好脾性好耐心,道:“柴大哥,你盖好被子啊。”
柴伯骏无动于衷,杨霏盈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柴伯骏又伸手掀开,被子落向一旁,扇出一股凉气儿,凉气儿落入杨霏盈心头,堵在喉咙间,她一把拉过被子,言语依旧温柔,语气却多了三分认真,“柴大哥,你既已生病,不能任性妄为。”
柴伯骏转过身子,瞪起鹰眼,反驳道:“热死了,本大爷不盖。”韩柏松心中暗笑,原来柴掌门怕热,他插口说道:“你受了风寒,捂着被子热出一身汗便好。”
柴伯骏掀了被子,说道:“本大爷生病受寒,从来不用裹被子捂汗。”他以往生病,只消扛几日就好,从来不会将自己弄得更难受。杨霏盈拉过被子,还要再劝,柴伯骏忽然挥出千佛掌,排字诀的“易安泼茶”,将被子打到墙边。
被子落下,怒气却爬上了杨霏盈心头,她拉回被子盖在柴伯骏身上,言语中颇是不悦,道:“你怎么跟个小孩童一样?”
柴伯骏伸手捏住了被角,梗着脖子、瞪着鹰眼,杨霏盈眼里也闪着怒火苗子,星眸对鹰眼,丝毫不惧,厉声警告,“你再掀开被子,我封了你的穴位。”
柴伯骏岂能轻易被胁迫,他剑眉倒竖,大声说道:“你敢!”杨霏盈小嘴一撇,下巴儿微微扬起,道:“你看我敢不敢。”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争锋相对,韩柏松出来圆场:“柴掌门,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惧一床被子?杨姑娘也是为你好,你若病倒,岂不耽误救人的形成?”
“干你什么事!”柴伯骏一张嘴就是雷霆之声。杨霏盈不想与他僵持,动作轻柔地拉起被子盖上去,柴伯骏一把推开,大声说道:“本大爷不盖。”
杨霏盈乌溜明亮的眼眸闪着的怒火,烧成一团了,一脸薄怒,柴伯骏不惧不理,我行我素地扯开被子。杨霏盈轻哼一声,秀手拂出,玉指捏成了蝴蝶儿,落在柴伯骏胸前、腰间,一拂一点,封了柴伯骏的穴位。
柴伯骏微微一愣,化作了不能动弹的石头,腹中的怒火便一下子烧到了脸上,他怒声质问:“你干什么?”杨霏盈脸上的薄怒随风消散,她拉过被子,将柴伯骏盖裹严实,掉头就走。
既然劝说不通,干脆不予理会,一脚踏出门口,身后传来柴伯骏一声大喊:“阿灵。”她愤然转身,怒目相告:“你若再喊,我连你哑穴也一并封了。”
柴伯骏一股怒火,尽数憋在脸上,却只能闭口不言。韩柏松作为旁观者,兀自儿抿嘴偷笑,跟着一块儿离去。
杨霏盈接过小扇,扇火熬药,苏好便动手烧饭,韩柏松围在一旁观看,他嘴巴甚甜,夸道:“苏姑娘上马能擒贼,下马可入厨房,真是厉害。”苏好脑袋低垂,暗自冷笑一声,并不理会。
汤药熬好,杨霏盈端到柴伯骏面前,柴伯骏老远就闻到一股苦臭的味道,两道剑眉一拧,眉心的疙瘩能夹死苍蝇,他嫌弃说道:“我不喝这臭东西,快拿走。”杨霏盈好言相劝:“柴大哥,你可不能讳疾忌医。”
柴伯骏道:“我不喝这东西也能好,我不喝的。”他倔强起来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杨霏盈知他不会轻易配合,也不多费唇舌,道:“你若不喝,我连你的笑穴、痒穴也一并点了。”
柴伯骏一脸怒火,只能烧回眼眶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喷杨霏盈一身火气,杨霏盈将药碗送到他嘴边,微微倾斜。
柴伯骏怒瞪她好久才低头喝下,一股浓浓的苦味经口入喉,他大口咕噜几下,满嘴苦臭味,回荡在唇齿边,他大呼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将脑袋别向一旁,以示不满,但嘴里却塞进了一块小圆粒。
柴伯骏微微一愣,怒道:“你又给我吃什么东西?”杨霏盈嘴角溢出温柔的浅笑,柔声回答:“蜜饯,甜的。”柴伯骏带着三分疑惑,嚼了两口,甜味自舌尖散开,掩盖了嘴里的苦味。柴伯骏眸光一亮,喊道:“我还要。”
杨霏盈讶然,问:“一粒还不够么?”柴伯骏摇头,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够。”杨霏盈又塞了一粒,柴伯骏已然不满足,她一脸塞了七八粒,直至柴伯骏腮帮子都鼓起来,满意地点头。
柴伯骏心满意足地咀嚼蜜饯,杨霏盈看着憋了一半的布袋子,这草药和蜜饯原本都是给自己预备的,没想到柴伯骏倒先用上了。
苏好做好饭菜,虽是粗茶淡饭,但茅屋已被饭香笼罩,韩苏杨三人在外头用饭,柴伯骏被点了穴位,裹着被子,一身燥热地躺在炕上,汗水涔涔而出,他闻着饭香,不吭一声,心里却又骂了杨霏盈几百遍。
韩柏松吃的津津有味,心里欢乐,苏好便商量道:“少庄主与我们同行救人,欲先往何处?”柴伯骏是不喜欢动脑思考的,若是问他,他肯定随意指个地方就去了,倒不如与韩柏松商量一番。
韩柏松道:“我们四人同行救人,我虚长二位姑娘几岁,唤我一声韩大哥便可,往后我便如兄长一般,护着两位妹妹,四人相互扶持。”
杨苏二人当即改口,韩柏松笑逐颜开,思索一番,说道:“太武山里风荷林最近,不过十几日路程,先去太武山瞧瞧,两位妹妹意下如何?”
杨霏盈与苏好心中的盘算也是这样,韩柏松便问柴伯骏:“柴掌门,你意下如何?”柴伯骏可不会盘算这些,都是救人,去哪里都一样,他气哼哼答道:“随意。”
三人用完晚饭,夜深人静,各自睡去,柴伯骏裹着厚棉被,仿佛置身于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热得难受,却动弹不得,只能干忍,他心中不停地骂着杨霏盈,骂着骂着眼皮一耷拉,睡了过去,进入梦乡。
梦里,他跳进了一片冰凉的湖水中,畅游一番,只觉神清气爽,便跳上岸来,却是浑身湿漉漉,他脱了衣服来拧,却怎么也拧不干,真是好生着急,忽然额头上落下一片冰冷。
柴伯骏睁眼一瞧,暗中有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在看着自己,原来是杨霏盈,他道:“阿灵,快把我放开。”杨霏盈竟十分听话,掀开被子,解开穴位,柴伯骏翻身跳起,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活力,只是浑身湿透,黑衣贴着后背,真如刚从湖里跳出来。
他得了自由,黑影一闪,奔到院中,迎着清凉的晚风,舒爽惬意,他二话不说,扯下一身湿衣,光着膀子,吹着夜里凉风。
杨霏盈捧了一身黑衣追出来,道:“柴大哥,你风寒刚愈,不能再受凉。”柴伯骏随手扯了外袍,往身上一甩,随意坐在一块木头上,道:“你别吵本大爷。”
杨霏盈走到身边,轻轻放下一样东西,道:“柴大哥,你身上都是伤,记得上药。”柴伯骏浑身都是细细小小伤痕,泛着殷红,有大瀛爪抓的,有老鼠咬的,也有剑刃划伤的,但他从来不在乎这些皮肉伤,道:“我不需上药,你拿走吧!”
杨霏盈见过他受伤,但从来没见他上药,看着满身伤痕,心中忽然泛起怜惜,她取了小木片,蘸了凝玉膏,抹在柴伯骏手臂的伤口上。伤口处忽然落下一片清凉,柴伯骏慕然一惊,却没有收回手臂,他问:“你干什么?”
杨霏盈手上不停,凝玉膏一点点抹了几处伤口,说道:“你若懒得上药,我帮你上,你不要动。”柴伯骏心头忽然热起,想拒绝却又不忍,硬声硬气地道:“是你自己要上药的,我可没求你,别指望我报答你。”
“举手之劳,谁图你的报答了!”杨霏盈轻笑一声,专心上药,每一处的小伤口都认真抹了凝玉膏,抖落一片酥麻清凉之感,柴伯骏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得跟快石头一样,杵在地上。
忽然听到杨霏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人,已浑身是伤,却还不上药。”伤口处的酥麻清凉忽然钻到心田,柴伯骏一时不知所云,又听杨霏盈道:“柴大哥,你救人英勇,但也不能刀山火海都往前冲啊,照着寒玉湖就跳,看到一群老鼠还要往前送。”
柴伯骏忽的皱起眉头,心中疑惑着:“不往前冲,怎能救人?”他对战迎敌,只会向前,极少后退的,当下说道:“我答应救人,就一定会救出来,几只老鼠就想拦住我去路,哼。”
杨霏盈一边涂药一边笑问:“若前边是老虎,你也照样冲过去?”柴伯骏淡淡回答:“哼,本大爷从不怕老虎。”杨霏盈嗤嗤地笑了,她手脚轻柔利索,很快就上好了药,柴伯骏风寒痊愈,伤口上药,愈发精神,腹中却忽然传来擂鼓般响亮的咕噜声。
柴杨二人皆是一愣,柴伯骏面上多了三分忸怩,利索地穿好衣裳,起身要走,却被杨霏盈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