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又一条的乡村公路蜿蜒着,链条样连接着星落般的村庄。一辆辆自行车、电车、摩托车、汽车,偶尔也有步行着的蹒跚的老人,鱼样地游弋往来。
丽娃昂着头,咬着唇,蹙着眉,摔着手,两脚钟摆样交替着踏在来时的公路上。在冬日的阳光下,丽娃的身体是那样的鲜艳又那样的悲怆,像一只特立独行的鹤,一只和往来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的鹤。
上午十点左右,丽娃踽踽凉凉地走进村子。已跃在高空的太阳展着笑脸,伏览着大地之上每一个日日都是旧模样又日日换着新颜的村庄。
落光了叶子的树木突兀着,把金黄的阳光切割成凌乱的碎片,渔网般铺洒在汉江平原的大地上。
闲来无事的农人们三五成群,穿着棉袄,叼着纸烟,或站或坐地围在向阳的屋檐下,打着麻 将唠着嗑,沐浴着冬天最温暖的阳光。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声伴随着打麻 将人的各种荤素段子四散开来。
一个头发乱草般的男人正嬉笑着开着玩笑:“老四,你媳妇打工一年多都没有回来了,是不是跟别人跑了?不要你了?”
老四鼻腔里喷出一股热气:“她跑了才好,她跑了我就能天天去你家了。”
那嬉笑的男人又说:“去找你嫂子呀,你哥刚好不在家,你嫂子被窝冷,正需要一个暖被窝的。”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个短发的妇女从牌墙上抓起一张牌,扣在手心里一摸,看也不看便扔在牌桌上说:“裤衩。”
坐在短发妇女上手的小伙子推倒面前的三张三条大声道:“杠。”随即抓起色子,合掌成瓮状,又连续作揖般把色子掷到牌桌上。
众人的眼睛都滴溜溜地盯着那旋转不停的色子,似乎那色子上系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色子打了几个滚,摇晃着停了下来。“六点,”小伙子嘴里念着,“杠上花,杠上花。”又把手伸到牌墙上,从牌墙倒数第六的位置上抓起一张麻 将。
短发妇女嘲笑小伙子说:“想得美,做梦娶媳妇吧,我看你要杠上炮。”
小伙子看看抓在手里的麻 将,犹犹豫豫不敢打出。旁边有人催促着说:“怕个啥,该死求朝上,不死当和尚。”
“胸 罩,”小伙子把一张牌扔到短发妇女面前说,“给你。”
短发妇女果真一把推倒麻 将笑着说:“就等你的胸 罩,杠上胡。”
众人都笑起来,唯有小伙子不怀好意地说:“二嫂,你啥子不好胡,偏要胡我这个大老爷们的胸罩。”
又一个噙着纸烟的妇女伸出手,在小伙子的胸 脯上轻轻一抓,说:“就你这瘦不拉几的二饼,有啥好稀罕的?割下来喂狗狗都不吃。”
小伙子佯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双手捂着胸脯说:“哎吆,疼死我了。花嫂子,你下手好毒。你要是抓坏了我的二饼,我只要你的二饼赔。”
花嫂子并不姓花,而是因为年轻、漂亮,啥玩笑都开得起,开得巧才得了“花嫂子”这个绰号。众人都又笑得前仰后合了。哗啦啦的洗牌声,嘻嘻哈哈的哄笑声,在这冬日的暖阳里快活地发酵。
丽娃从他们跟前走过去,走回去,生怕他们看见似的,不敢东张西望。那群人只顾着自己的嘻嘻哈哈,似乎也没有人看见独自一人行走的丽娃。
推开大门,那只最会在丽娃面前撒娇卖萌的狮子狗欢欢跑了出来,匍匐在丽娃脚下,欢快地摇着尾巴,还伸长舌头舔着丽娃的鞋子。
丽娃恶狠狠地骂了声:“王八蛋,滚远点。”又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在欢欢的屁股上。欢欢惨叫一声,逃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愣愣地看着丽娃,发出长短不一的“啊呜啊呜”婴儿般的啼叫声。
丽娃以前特别喜欢欢欢,欢欢也喜欢做丽娃的小跟班。
每到星期天,丽娃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抱起欢欢,“欢欢”长“欢欢”短地唤个不停。欢欢也会围着丽娃的脚脖子跟前跟后,或是撒娇的孩子一样,咬着丽娃的裤管不放。
丽娃写作业,欢欢会一动不动地趴在丽娃的身边;丽娃蹲下身子,欢欢会两只前爪立起来,伸长舌头舔丽娃的脸;丽娃出门玩耍,欢欢又会寸步不离,但今天,欢欢却摸不着丽娃的脾气了。
丽娃进了里屋,径直走到床边,仰面朝天,石块般重重地砸在床铺上。破旧的木板床“咯吱”一声轻响,像深夜里躲在墙角的老鼠的磨牙声。丽娃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穿着球鞋的脚悬在床外。
顿时,丽娃的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在这漆黑的世界里,丽娃才能忘却所有的心事,才能找回自我。
“丽娃,丽娃……”黑娃不知道啥时候走进了院子里。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欢欢低垂着两只耳朵,匍匐在葡萄架下。
丽娃从街上回来的时候,黑娃也在那一群打麻 将的人中间玩。黑娃看见了丽娃,但丽娃却只顾着走路,没有看见黑娃。
堂屋的后山墙和左右山墙上都贴满了奖状,不下四十余张。有的已蜕了色泽,像脱了毛的山鸡;有的还依然鲜艳靓丽,像怒放的山花。那是丽娃从幼儿园到初中的全部的光荣,也是左邻右舍说教自己孩子的典型,更是丽娃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脸上的金子招牌。
“丽娃,丽娃。”黑娃又喊了两声,但依然没有人回答。黑娃寻进里屋,走近丽娃床边。
丽娃的身体田埂样横躺在被子下,一动不动,死尸一样。黑娃有些惊异,他知道,丽娃没有睡着。黑娃伸手揭开蒙在丽娃身上的那条半新不旧的被子,小声问:“丽娃,咋了?”
“滚!”丽娃像发疯的母狮般嚎叫起来,双脚猛的一蹬,狠命拽过被子,又重新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黑娃忐忑起来,问:“咋了?谁欺负你了?”
丽娃“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哭得破旧的木床也跟着摇晃起来。丽娃的哭声很瘆人,很凄惨,远比上一次在教室里哭得厉害得多。
如果说丽娃上一次在教室里的哭属于小儿科,属于疮疖之类的话,那这一次丽娃的哭声就是开肠破肚的大手术了。
过了一会儿,丽娃的哭声减弱了。黑娃再次慢慢揭开蒙在丽娃头上的被子说:“丽娃,别哭,有我呢,没啥过不去的火焰山。”
丽娃早已哭成了泪人,两行清亮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鬓角,滑过脸庞,滴在洗得有些发白的床单上。
黑娃一边帮丽娃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安慰丽娃说:“丽娃,别哭,咱要坚强。”
“我恨死他们了。”丽娃咬牙切齿,抽噎着把上街买衣服的过程对黑娃讲了一遍。
黑娃说:“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有啥了不起的?明天我就去给你买一件比飞娃还好十倍百倍的衣服。”
丽娃平静了许多,双手握着黑娃给自己擦眼泪的手说:“谢谢你,黑娃哥,你给我买了,我咋穿出去?爸妈问我,我咋回答?”
黑娃沉默了,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丽娃。此刻的丽娃异常的平静,柔美的少女的轮廓伴随着丽娃的呼吸起起伏伏。特别是丽娃那双眼上的睫毛,湿漉漉的,排成一溜往上翘着,小烟熏妆一样妩媚动人。
“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黑娃的喉咙“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早已汇聚在黑娃的喉结之上。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秋水凝然,火花飞溅。黑娃和丽娃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两朵红晕。那红晕红而热,远比他们上一次跌倒在路边草丛里的时候还要红,还要热。那种热,是从骨子里迸出的火苗,燎着他们的血液,他们的汗毛,他们的五脏六腑。
黑娃俯下身,一双火热的嘴唇慢慢地靠近丽娃。丽娃知道黑娃的用意,少女的本能使丽娃轻轻地把头偏向一侧,躲过了黑娃的热烈。
黑娃伸出双手,扶正丽娃的脑袋,再次把热烈的嘴唇递了过去。丽娃还是躲避,但这一次,丽娃的躲避明显的慢了许多。黑娃的嘴唇蜻蜓点水般在丽娃的嘴唇上一划而过。
一种电击样的战栗从黑娃的舌尖蔓延开来,蔓延到黑娃的胸腹,蔓延到黑娃的脚尖。丽娃的嘴唇柔软而又滚烫,润滑而又香甜,似蜂蜜又不是蜂蜜,似炭火又不是炭火。
黑娃害怕丽娃的嘴唇会瞬间融化,瞬间蒸发,他不待丽娃做出任何反应,便又迫不及待地,完全地伏下身子,在丽娃的嘴唇上狂吻起来。丽娃的脑袋空蒙一片,好似雨洗的天空一般澄明,又如醉酒的狐仙一般迷离。
丽娃的双手向上推着,似乎想要推开黑娃,但丽娃全身酥麻,双手再无丁点力气。渐渐地,丽娃忘却了抵抗,也热烈地回应着黑娃。
黑娃腾出一只手,从丽娃的衣襟底下向上抚摸过去。丽娃的皮肤光滑细腻,凝脂如玉。一对刚刚发育的乳房光滑圆润,扣在手里,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丽娃突然警觉起来,双手摁住黑娃的手说:“黑娃哥,别这样。”
黑娃说:“我爱你。”
丽娃有些急了,慌忙地说:“你快走,等一会儿我爸妈就要回来了。”
黑娃抽出伸在丽娃衣襟下的手,摸了摸丽娃的脸颊,又在丽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丽娃,你真漂亮,我想娶你。”
丽娃爸妈和飞娃从街上回来的时候,丽娃妈的手里多了一件红色的棉袄,正是丽娃相中的那款后背上绣着两只猫咪的红色棉袄。
丽娃妈直接走到丽娃面前,把棉袄递给丽娃说:“你要的袄子我们给你买回来了,你开学了可要好好学习。”
丽娃接了棉袄,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买新衣服的喜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