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全村的人正在开大会。
李宽宽讲话从不拐弯抹角,一开口就单刀直入:“昨儿个晚上,王书记来过了,俺俩算了笔账,坡地水土流失,一亩坡地顶多能打400多斤粮。如果把坡地推成平地,一亩平地至少能打一千多斤粮。”
有人冒了一句:“村长,是不是盖上被子,美美地睡上一觉,美美地做个好梦,等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咱这七沟八梁就‘唰’地一下变成平地了? ”
人们哄堂大笑。
又有人甩了一句:“要是盖上被子,再搂上个娘们美美地睡上一觉,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甭说坡地变平地,就是平地里也‘唰’地一下都长出齐腰高的庄稼了。”
“哈……”人们笑得更欢了。
“村长,天破了可没人能缝。别云山雾海地日哄人了。”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
“吹牛是不是不上税?”
“坡地变平地,做梦!”
“哼!梦都梦不见。” 人们七嘴八舌地甩着凉腔。
李宽宽卷着旱烟,点着,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道烟雾后,铁着脸,说:“谁他妈的还有屁,快放!”
人们见村长火了,没人敢再吭声。
李宽宽走到一棵古槐下,一把抓起一个冒凉腔的年轻人,阴沉沉地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老子俺没听见,你再给老子唠叨一遍。”
李宽宽火了,什么匪事都能够干得出来。
那个年轻人吓得面如土色:“俺、俺……”
李宽宽将那个年轻人的头往古槐上猛地一磕:“俺你娘个蛋!”
那个年轻人的爹不依了,只见他站了起来,指着李宽宽,气抖抖地问:“你,你,你打人。你,你,你还像个干部吗? ”
李宽宽冷冷一笑:“哼!不错,俺李宽宽生性粗野,动手动脚,骂骂咧咧,的确不像个正儿八经的干部,但光像顶个屁用?关键是看一个干部是不是为老百姓办事。俺还是那句老话,谁要是敢唱反调,老子就拧下狗日的脑袋喂了野狗!”
有人吓得直吐舌头。
李宽宽跳到石碾上,继续说:“平坟从明儿个开始。迁坟,绝不允许再占耕地。如果需要有人去帮助收敛尸骨,可跟捆富联系。村里负责给迁坟户订个木匣。另外,平坟和改造坡地是全村的整体规划,绝不允许因为一户不动而影响了大面积的坡地改造。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嘛,七沟八梁怎么变成平地?我们的办法是和县银行贷款,用推土机把坡地推成平地。推土机的费用,根据给各户推多少地来计算。”
有人担心地问:“要是遇上天灾人祸,打不下粮,贷款怎么还?”
李宽宽说:“贷款可以延长偿还期。国家除了本钱,绝不会向大家要一分利息。这是县政府对咱贫困村的特殊照顾。”
一些老年人说:“还是干部好啊!”
李宽宽顿了顿,亮着嗓子又说:“俺是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甩在前,如果秋收后,各户手头有了粮,不以粮抵债,拖欠贷款,休怪俺李宽宽找上门去操祖宗。好,会就开在这,明天开始平坟。”
李三牛破口大骂:“平坟,平坟,李宽宽,俺日你个挨千刀的灰鬼哩!”
“天啊!俺不活了。”
“谁挖俺的祖坟,让谁断子绝孙!”
一些人哭闹成了一片。
李宽宽冷冷地笑了笑,大步离开了打谷场。
夜深了。
村子里偶尔爆出几声狗叫。
李宽宽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穿上衣服下了炕。
他没点灯,摸索着在躺柜上找着东西。
“叭”地一声,一个瓷瓶被他碰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秋月被惊醒了:“你,你干甚?”
“还有纸吗?”
“什么纸?”
“上坟烧的纸呗。”
“找纸干甚? ”
“咳,到底有没有?”
“在立柜顶上。”
李宽宽踩在一条长凳上,从立柜顶上取下了一叠已经裁好的五色纸。
然后,他又将五色纸和一瓶酒放在了篮子里。
他点着马灯,提上马灯和篮子便往外走。
秋月慌忙坐了起来:“你,你干甚去?”
李宽宽住了脚:“上坟烧纸去。”
“深更半夜的烧什么纸?”
李宽宽说:“俗话说,人入土为安。明儿个就要平坟了,俺这心里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地下的列祖列宗。俺不相信真有什么神灵,但在平坟前,给列祖列宗烧烧纸,磕几个头,一来,让这心里也踏实踏实;二来,如果真有什么神灵,也请神灵多多原谅,叫平坟顺顺利利地进行。”
秋月赶紧穿衣服,说:“等一等,俺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不用。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人家上坟地去干甚?再说,你还有病。”
“不。”秋月执意不肯:“正因为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去,俺不放心。”
秋月穿好衣服,下了地。
李宽宽抓起件自个的衣服又给秋月披在了身上。
他俩一个提着马灯,一个提着篮子,出了门。
黑压压的一片坟场充满了恐怖窒息的氛围。
李宽宽和秋月跪在了坟头前,点着了纸,并将酒慢慢地洒在了地上。
最后,李宽宽和秋月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第二天,坟地上,人们哭的、闹的,乱成了一团。
李宽宽指挥着一帮年轻人往开掘墓。
捆富猛喝了几口酒,下到了一个掘开的墓里,一会他爬了上来,他手里提着个大红包,红包里包装着一堆尸骨,他把红包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
李三牛和一些老头、老太太们有站着的、有趴着的、有跪着的,一个个流泪甩鼻涕地叫骂不停。
突然,正在掘墓的靠根一下子掉进了墓穴里。
人们慌了,急忙把墓口往大的挖。
挖开个大口后,李宽宽便一下子跳了进去。
李宽宽在墓穴里咬着牙,憋着劲,将靠根使劲地往上举。
捆富他们在上边赶紧把靠根拉了上来。
靠根紧闭着双眼,浑身软成了一团。
人们七嘴八舌地呼唤着靠根。
靠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突然,他奋力推开人群,挥舞着双臂,连哭带喊地像只无头苍蝇奔跑了起来。
“妈哎,靠根是不是疯了?”捆富嘀咕了一声。
李宽宽便赶紧去追靠根。
靠根一边疯跑,一边喊道:“有鬼啦!有鬼啦!”
也许真有鬼?
从对面山头上开过来的那辆推土机,不知怎的,便冒着黑烟,一头栽进了深山沟里。
李三牛和那群老头、老太太们狂喊着:“报应,报应。苍天有眼啊!”
“狗日的们,列祖列宗不会饶过你们这帮不孝子孙的!” 掘墓的人全被吓傻了。
一些人丢下铁锹呼爹喊娘地便跑下了山。
起风了。
滚滚黄尘吹打得人们睁不开眼。
天地一片昏暗。
“哇哇”的乌鸦声惊惧、怪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