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在石府闻讯而来,看着白易欢已双目乌青,嘴唇发紫,全身僵冷,不由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忙得寻来府中大夫。那大夫也只是随行的军医,并无良方,遂寻了马车,快马加鞭地将白易欢拉回白府。
待到白府,正巧遇上得胜归来的尔朱清葵。尔朱一瞧剑灵面色,便知不对,再瞧马车上的白易欢,好似晴天霹雳,胸中一阵剧痛,险些昏厥过去。待到府中,忙唤了见多识广,妙手回春的曹神医,又是针灸、又是放血、又食了回魂散,白易欢呕出了几口黑血,方才长吐一口气,微微睁开双目。
白府上下闻听易欢中毒,早就哭声一片,见他醒来,竟是全都围了过来,屋里、院内、廊中,站满了人。
曹神医忙道:“莫要都守在此处,对公子不利,快快散开,公子若是要谁,我再唤你们便是!”
曹神医好一阵劝,这一众人才从屋里退到了廊下。仅留了曹神医和尔朱二人。
白易欢虽已睁开双眸,眼前却模糊不清,只伸手唤着剑灵。
尔朱忙跪在榻边,双手握住白易欢道:“易欢,是我,尔朱,你有何事要说?”
“尔朱?晋阳之事如何?你怎得回来了。”白易欢有气无力,似梦中低语。
“果然如易欢所言,后唐派人前来营救张敬达,幸而被我军击退。眼下契丹耶律德光已率兵赶来,打算助赵国公一举攻下洛阳。
我是回来整顿,还要速去迎战。只是易欢现今这般模样,我还如何能够离去!究竟是谁把你害成如此模样?是不是那淳于昭!”
白易欢紧握尔朱的手,费劲全力方才说出“不是”二字,遂又要唤剑灵。
待剑灵至榻前,白易欢让他俯耳近前,低语道:“你即刻启程,去夙风山,杜鹃坡寻玄语和修吾,让她二人速速去找吾阳,定要将他安抚住,告诉他,我已无碍,在先前约定好的休灵山等他。”言罢便又是晕厥过去,人事不省。
尔朱忙询问剑灵,“易欢可说是何人害他?”
剑灵只是摇头。
尔朱又忙问曹神医这是何毒,要如何才能救回。
曹神医道:“这毒并非中原所制,毒性猛烈,药效复杂,终是无解。更何况眼下毒已深入骨髓,纵是大罗金仙,也难回还。”
剑灵忽然想起,“先前府中有一毒尧水蛭,专吸世间各种毒物,可否有效?”
曹神医道:“可以一试,但不知这水蛭如今何在。”
剑灵看了一眼尔朱道:“在緸山!”
曹神医道:“緸山离此地不近啊!恐怕公子根本就撑不到那时。”
尔朱道:“我即刻便启程。曹神医可否有法子让易欢再多撑些时日?”
“毒已深入五脏,眼下须得将他吸出方可暂缓。只是……”
“我来!”言罢,尔朱扒开白易欢受伤之处,俯身便去吸那伤口。
曹神医忙阻拦道:“只是如此一来,吸毒之人便命不久矣啊!小公子,不可啊!这剑伤乃是外伤,尚且有救。以口吸毒,那是直入五脏六腑的,根本无药可救啊!”
“用我一命,为易欢多换几日,又有何妨!”说罢,俯下身来,用口将毒液吸出。
今日立秋,树上枝叶似黄若绿,路边杂草若醒若枯。尔朱准备妥当,便带着一众人直奔緸山而去。剑灵则按白易欢吩咐,去寻修吾、玄语。
尔朱刚到山下,那神机妙算的揳钩山女一早便命女使在此迎候,不容分说,直接带着几人来到山府。揳钩山女提前将那毒尧水蛭备好,待白公子一到,便将人送至寝室,置于榻上,备好了刀具水盆,顾不得男女之别,扒开白易欢的衣服,俯身上前查看。
只见伤口不大,但周围已如檀木般黑紫僵硬。山女用烧得通红的刀子径直向那死肉割去,竟是一层层将它挖开,直至露出鲜红血肉,方才将那水蛭放了进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那毒尧水蛭全身黑紫,通体油亮,硬如铁石,不再动弹,用刀将它剥到盘中,扔进火里,随着一缕青烟,焚成了灰烬。
白易欢果真中毒不轻,全程皆如逝去一般,毫无反应。
一旁尔朱焦急问道:“如此便好了?”
揳钩山女摇摇头,“他所中之毒,无解。”
“无解!”尔朱呕心抽肠,哀毁骨立,苍白的面孔,唇边微紫,脚下一软,险些晕了过去,哀叹道:“不是说这毒尧水蛭可吸世间各种奇毒?为何此刻便无解了!”
揳钩山女瞥了一眼尔朱,见他双唇发紫,面容枯槁,便心知肚明。
尔朱不死心,问道:“可还有他法?”
“命数使然。”山女愁容莫展,将药膏涂于伤口之上,帮他细心包扎,又取了丹药,喂他服下。
两人便只是这般守着。
日落月升,虫嬉蛙鸣,烛光氤氲,香炉之上青烟缭绕,霓裳薄纱之中,白易欢的侧颜若隐若现。尔朱清葵立于榻前,山女坐在床边,静待时间流过,仿佛一切凝固于此。
这世上愿为他赴死之人皆在于此,但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却不是眼前二人。
尔朱目不转睛地瞧着白易欢,盼着他下一刻便醒来,心中却又不希望他醒来,还不如就此一直睡去。只有睡去,尔朱才能有机会好生地看着他,守着他,一旦醒来,他便又要离他而去,便又要为了别人,离他而去。
窗外夜莺鸣啼,白易欢面色稍做缓和,双眸微动,尔朱连忙上前查看。见他似要醒来,便将他扶起,自己坐于身后,让他靠着。
白易欢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明烛晃动,榻上帷幔罗纱,恍若隔世,如梦似幻。
揳钩山女看着白易欢,那瑞凤明眸之中,已无往日神彩,似是两个黑洞,深陷不已。
山女扶着白易欢的脉象,先开口道:“你我终是又见了。”
白易欢有气无力地苦笑着,“果然此行凶险。”
一旁尔朱柔声问道:“可还疼?”
白易欢摇摇头。
“可有想吃的?”
白易欢亦是摇头,吃力地抬起手,搭在尔朱臂上,“叫你担忧了。”
尔朱握住白易欢的手,侧头直视他的双眸,问道:“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将你害成如此模样?”
白易欢一副俊俏的皮囊,如今惨白如纸,连眉头微蹙都吃力起来,双目低垂,还未作答,尔朱清葵便心知肚明,质问道:“是不是淳于昭!”
白易欢频频摇头“与他无关,皆是我自寻死路罢了。”
尔朱双目圆睁怒道:“自寻死路!你心中时时刻刻念的便是和那淳于昭长相厮守,你怎会舍得自寻死路!你说,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下的毒,将你害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我这便去将他寻来,替你偿命!”
见尔朱抽身离去,白易欢急忙伸手去抓,却是一个趔趄从床上滚了下来。尔朱见状,忙得跑回扶起白易欢。
一旁揳钩山女看向尔朱冷冷道:“无论你去寻谁,这毒都无药可解。你既然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为何还要做尽令他摧心剖肝,呕心抽肠之事!”
尔朱听罢,只得将这满身的怒、满腔的怨、满腹的恨,全都咽下,抱起眼前的白易欢,将他重新放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