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沈一石的临别赠言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4794字 发布时间:2021-12-15

本篇参考剧情第十五集

 

一顿虚情假意的酒,一席言不由衷的话,杨金水前脚送走沈一石,后脚便赶去了巡抚衙门。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还有四位锦衣卫老哥,此刻都在等着高翰文带队去抄家抓人。据说蒋校长领导的国军有一个光荣的传统,嫡系中央军负责吃肉,其他杂牌军负责啃骨头,大明朝的官场也差不多,跟摘灯笼一样,啃骨头这种事,最好是找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外人去啃,遍寻浙江官场,这个人选自然非高大人莫属,当然郑泌昌选高翰文去抄沈一石的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抄家抓人是严嵩下的命令,严世蕃写的内阁庭寄,小阁老批的逮捕令,自然是派小阁老的人去执行最为妥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打断骨头连着筋,也好防着小阁老将来过河拆桥、弃卒保车;其次、担心沈一石狗急跳墙的,可不止杨公公一个人,郑、何二位上面可没有亲爹、干爹去捞他们,毕竟是多年一起分赃的老铁,平时见了面也是一口一个“老沈”喊得亲切,如今翻脸无情抓人抄家,郑、何二位也是真担心老沈会把事做绝,疯狂报复社会。沈一石是内阁钦点的要犯,不像井上十四郎那种毛贼,何大人一句话说做就给做了,灭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只能先稳一手,安抚住沈老板,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再慢慢想办法。纵观整个浙江官场,没拿过老沈茶叶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把柄在人家手里握着,派谁上门抓人都不合适。整个浙江能理直气壮去抓人的一共就四位,胡宗宪、高翰文、海瑞、王用汲,胡宗宪郑泌昌指挥不动,把沈老板交到海瑞、王用汲手上,郑大人又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派高翰文出马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除了高翰文,整个浙江官场谁不知道今晚抄的是道长的小金库,这种事儿躲都躲不及,谁会没事儿闲的去蹚这种浑水。庭寄上只说家产悉数充作军费,可这个“悉数”又该如何理解,老沈那么多的财产,哪些该拉去军营充公,哪些该物归原主还给织造局,二八、三七还是四六,这谁能说的清楚,谁又敢拍这个板。严世蕃的庭寄写的含糊其辞,郑泌昌也不是吃素的,顺水推舟地安排高翰文这个愣头青去趟雷,将来道长追究起来,人是小阁老推荐的,冤有头债有主,分赃不均也该去找严嵩父子的麻烦,跟郑大人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高翰文去县里面筹粮募兵了,众位大人也不急,气定神闲地坐在巡抚衙门等他回来,反正沈老板那边早就布置好了,随时都能收网抓人。郑泌昌心细,想着高翰文前阵子才被沈一石用仙人跳坑过,这次也是特地给他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故意安排王书办在门口,拿着当初的字据给高大人提个醒,抄家抓人的时候别忘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今的高翰文已经不是刚来浙江时的那个愣头青了,一进会议室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大半夜的一堆领导还有锦衣卫竟然都在会议室,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让高大人不由得心里一紧。郑大人和杨公公彼此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郑大人向高翰文传达了内阁的最新指示,浙江省牵头负责供应胡宗宪的军需物资,沈一石以商乱政,移送司法同时罚没全部个人财产充作军费。

 

不想踢皮球的官僚,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从到浙江的那一天算起,这郑泌昌给高翰文安排的工作,就没有一件是靠谱的,大坑套着小坑,小坑里面还插着竹签子,一听郑大人又给自己派活了,高翰文毫不犹豫地就开始推辞。郑泌昌也不是白给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早就准备好了,张嘴就是两条,一、筹粮募兵都是高大人负责的,抄了沈一石的家军费也就有了,妥妥的两难自解;二、除了杭州市长,高翰文还兼着浙江赈灾的中央特派员,按照制度规定锦衣卫办案特中央派员有义务共同参与。

 

两条理由合情合理,都能摆的上台面,高翰文还想挣扎一番,把皮球一脚传给杨公公,推说沈一石可是织造局的人,还有六品顶戴,杨公公倒是直接,一本正经地宣布,织造局压根没有沈一石这号人,更没什么六品顶戴,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老沈给卖了,所以说除了喝顿酒,吹吹牛逼之外,关键时刻干爹也没啥用。朱七老哥性子直,自己等了大半宿不是为了看人踢皮球的,强调了一句,“高大人,内阁的急递司礼监批了红,批了红就是诏命”锦衣卫发话了,这事彻底没的聊了,高翰文接了诏命,玩音乐高翰文是把好手,论推诿扯皮的功夫,确实还是嫩了点。


锦衣卫几位老哥只负责抄家,抓人的事甩给了高翰文,美其名曰,“我们也归司礼监管,给杨公公一个面子”,报应来的真快,谁让高大人当初忽悠海老爷一个人摘灯笼呢,如今换成自己一个人去抓沈老板,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坑是一个比一个深。先说抄家,高大人折腾了一宿才发现,浙江首富沈老板就剩下一百匹丝绸,不到一万两银子了,还有一万匹丝绸20天后才能织出来,没钱也就算了,可连个账本都没搜出来,就问高大人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就老沈这点家当,根本不值当高翰文带着锦衣卫,大半夜兴师动众的亲自登门,说句不好听的,随便找个牢头就给办了,这家抄的实在是尴尬。再说抓人,等高大人带着兄弟们顺着鼓点找到沈一石的时候,屋顶的火都三丈高了,没等高大人说话,沈老板放下鼓槌就投身火海了,估算下火候,老沈想留个全尸怕是难了,运气好的话,高大人能捡一罐骨灰回去交差。高翰文也就听了会架子鼓、看了首歪诗、捡了点骨灰顺便扑灭了一场火灾,这人抓的实在是失败。诏命一共布置了两个任务,高大人一晚上就全给办砸了,摊上这种事儿,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四个锦衣卫老哥陪着高翰文,站在沈老板空空如也的仓库里发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抄家抄出这么个结果,谁都知道这次摊上大事了。军饷可不是农民工的工资想欠就欠,给兵哥哥们打白条,先得问过人家手里的刀同不同意。高大人双眼噙着泪,哽咽着对锦衣卫喊冤,“前方几千战士正在和几万倭寇血战,现在我们却拿不出军需来接济他们。”道长那个时代火枪火炮并不普及,军队装备还是以冷兵器为主,几千对几万,兵力差了十倍不说,连这点儿军需都凑不齐,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兵谁是匪?圣明天子在朝,大明又富有四海,本该是几万明军去清剿几千缺衣少粮的倭寇,怎么就成了几万倭寇围着几千军饷都发不出来的官军打了,还是海老爷看得准,大明朝再不整治,亡国有日啊。难怪道长一直担心严世蕃他们为了捞钱逼反了东南,真弄出一堆闯王来,就这点国防实力,根本指望不上,道长最后怕是也得去煤山自挂东南枝了。

 

“沈一石的家财哪里去了,账册哪里去了,织造局和浙江官府难逃其咎。不追查愧对朝廷,愧对前方将士,愧对受难的百姓。”生死一线之间,高翰文也只能口无遮拦了,反手把锅扣在了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头上,当着锦衣卫的面就敢给织造局抹黑,只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高翰文此时也是真急了眼。此时朱七显得异常冷静,问高大人该怎么办,高大人说立刻追查,朱七又问怎么追查,高大人原话是,“沈一石的账册和财产,织造局和巡抚衙门应该知道,你们去织造局查,我去巡抚衙门查”,朱七对于高翰文的分路很满意,表示按高大人说的办。高翰文还是聪明的,知道刚才说话冲动了,让朱七去织造局查,不仅给了杨公公面子,顺便也能把织造局摘干净,这一手叫做说硬话办软事。摘干净了织造局,这口锅就必须扣在郑泌昌的头上,能不能顺利把锅甩出去,高翰文心里也没底,不过事在人为,总比自己背锅强。

 

高翰文说的是巡抚衙门和织造局应该知道,他怎么也没想到账册此刻就放在巡抚衙门和织造局里面,一式两份。喜欢搞音乐的人总有点恶趣味,自己烧的连渣都不剩了,还要给别人整点黑色幽默添点堵,快递账册这事干的确实够恶心的了,还要特地写封信调侃调侃,难怪何茂才说沈一石就是死了也得下十八层地狱。巡抚衙门里摆着四口箱子,各怀鬼胎的杨、郑、何三位大人面面相觑,箱子是老沈特地送来的,上面贴着“呈织造局巡抚衙门”的封条。高翰文那边抄家还没结束,但沈老板被烧成渣的事儿,几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沈老板这种头号要犯早就被严密布控了,老沈自绝于人民当然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多少同僚晚上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鼓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阻止,反正抓人的是高翰文,到时候就拿他去顶缸,又是一个两难自解。

 

箱子里的东西已经成了老沈的遗物,老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和郑、何二位大人的帮助是分不开的,自己都烧成渣了还特地派人送几箱账册过来,这是诚心给人添堵阿。何大人最先沉不住气“打开来看看,或是搬到后院烧掉”,别说何大人这方法其实挺好,也甭等清明节了,箱子直接烧了还给老沈就算完事了。箱子自然还是先打开看看再烧比较合适,何大人其实也就是试探下另外两位的态度,“打开看看也吓不死人,不看死了才是冤鬼。”在场就何大人官儿最小,自己动手也没啥,关键要杨公公、郑大人给个话。郑大人一会儿撺掇杨公公,一会儿给何大人递眼色,自己就是不发话,把孔融让梨的优良品德发挥到了极致。箱子里的东西杨公公是真的不想看,一模一样的箱子自己家里也有一套,与其在这里看两位官场婊子秀下限,还不如回织造局先把给道长的快递寄出去,当然如果这二位也不想看,这里的箱子让锦衣卫直接寄走也行。

 

箱子里的东西看完自然是要烧了还给老沈的,发了快递可不行,郑大人此刻终于不再扭捏,直接发话,“开封吧,为前方筹募军需毕竟是我们的事,就不要使杨公公为难了。”何大人立刻动手,边撕封条边说“我说也是,看完了账册,前方还等着钱打仗呢”,听这口气看来箱子送来的时候就告诉几位大人里面是账册了,这事要是楼主办就让人告诉几位大人,说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给大人们一个惊喜,似乎又扯远了。对于郑、何二位大人,老沈的评价是官场婊子,杨公公这里也给了个评价,“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自己,也得有两分想着朝廷,剩下那一分再替别人想想,想自己想到你们这样十足赤金,这世上有十足的赤金吗”,这话形容的也算入木三分了。楼主也凑个热闹给个评价,这二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两位大人当初挂灯笼拉道长下水说干就干,通倭案几十条人命说砍就砍,没有半分犹豫,如今在自己办公室里撕几个封条还要谦让半天,斤斤计较扭扭捏捏,这就叫敢做不敢当,杨公公哪怕少了个子孙根,也比这二位更像个男人。

 

箱子里除了账本还有老沈写的一封信,算是给三位大人的临别赠言了,信封上还特地注明要三位一起打开看。老沈的临别赠言写的是情真意切、字字泣血,也把这些年道长小金库的经营情况说了个大概。20年间,历经四任织造、五任巡抚,从北京到浙江这么多官员,就只有胡宗宪一个人没从老沈这里分过茶叶。20年老沈共织了400万匹丝绸,道长拿走210万匹,各级官员分茶叶分走100万匹,老沈自己就剩下90万匹,还要维持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信里面把自己剩下的家底也说了,跟高翰文抄家所得基本相符,国库亏空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人要是没钱呢只好掠之于官了。沈一石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提前安排好了后事还顺手留下一个坑,账本可以一把火烧了但老沈留的那个坑得拿真金白银才能填的满。坑填不满不用翻账本,三位大人谁也跑不了,老沈的临别赠言就是给几位大人善意的提个醒,赶紧想办法找钱填坑,当然没钱也无所谓,到了下面大家一起愉快的聊天也行。

 

不吹不黑,论赚钱能力巴菲特也比不上老沈,每年都要用1块钱的本赚回至少4块钱,道长分走2块。分茶叶送走1块,自己剩下不到1块明年接着干,就这么周而复始地撑了20年,每年背着400%的KPI,一干就是20年,竟然还都撑下来了,这才叫特么的极限挑战。结果今年遇到改稻为桑,老沈本来每年20万匹的丝绸产量,上面一拍脑袋要求扩大产能,每年干到50万匹,KPI从400%直接提高到1000%,1块钱的本一年赚10块回来,逼着老沈一个打十个,放今天就是开发房地产也没这么高的利润率。老沈硬着头皮上,打算按10石一亩的价格整合上游产业链豪赌一把,结果直接被郑泌昌、何茂才挂着灯笼逼上梁山,最后这点本钱也就从海老爷手里换了张白条。一代商业奇才、大明朝第一能下金蛋的鸡、道长小金库资深职业经理人沈一石先生,就这么被一群猪队友给玩死了,一把火烧的连点渣都不剩,真特么是个既讽刺又悲伤的故事。沈一石的临别赠言,芸娘看了会流泪、杨金水看了会沉默,郑泌昌、何茂才看了会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可惜高翰文没看到,要不然也不会后来去做棉布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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