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二层小楼的那扇窗侧又亮起了火光,从剪影看出两抹身影,依是一人倚窗而坐手里拿着针线,另一人在她对面端坐着。
三夫人足不出户,日夜与针线相伴,纵然身处风光旖旎的蓬莱岛她也无心感受,或者说,她早已厌透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地。
三天两日,九夫人都会与她相伴,只是今夜她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坐在屋内一身无事却心绪不宁的模样。
三夫人自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置下手中的针线面容担忧道:“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的发问让气氛陷入短暂的窘促,九夫人欲言又止,不自然的双眼飘忽不定,一下就能看出她此刻十分挣扎。
“遇到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三夫人追问道。
“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三姐的大姑娘……”
她口中的大姑娘是三夫人多年前嫁给外族的女儿,自打出嫁就再没回过蓬莱岛,就像是早已迫切离去似的,当然,同为女人,九夫人能理解她厌恶蓬莱岛的心思。
可纵然蓬莱岛诸多不好,也不该从未回来见过生母,九夫人可怜三姐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屋子,这才时常作伴。
听她提起女儿,三夫人眼里先闪过惊色,但马上又转为欣慰,柔声安慰道:“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她不回来也是我所期望的,你不必为我伤神。”
“不是……是我今日,今日见到云牙山的姑娘,实在……”
“实在羡慕?呵呵,各安天命,不能强求。”三夫人依是不明白,只以为她是向往外族女子。
九夫人有些着急,嗓音不免有些提高,喊了句‘不是’,又因这声响亮,惊了彼此。
她缓和心神,吞吞吐吐道:“我听白少主管她叫做红叶,她实在……实在与三姐的女儿长得太过相像了,会不会……”
三夫人抬头,眼中装满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三姐要不要见见她?三姐?三姐!?”九夫人迎到她身旁。
几声叫唤才将晃神中的女子拉了回来,她没听清九夫人说了什么,脑中只一直重复着红叶这个名字,她想见见她,甚至立刻就想去……
三夫人垂眼看着针线篮中的灵珠手串,悠长平顺的一声感喟,朝升暮落,年华过眼,已是二十余年了。
﹉
月影透过树枝,斑驳的映在別苑碧瓦白墙上,风一吹,枝条摇曳诡异。
房中昏暗一片,垂落地面的帐幔朦胧可见她平缓舒睡的模样,白斯寒没去打扰她,而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眼底有一层浅浅的忧色。
自从见过玉树,加上凌礼岛主奇怪的态度,他便开始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必须先离开蓬莱岛,至少先找白郡司问清楚关于玉树果的事。
红叶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辰,四周还是一片黑,窗外也没有天亮的样子。
她一手撩起床帐,惺忪睡眼盯着窗边那道黑影,她辨认了许久,直至脑中清醒不少才将他认了出来。
“你干什么呢?”她声音低哑,夜里却也明显。
白斯寒发现她醒了,索性把案桌上的灯点亮,大约能照亮半个屋子,然后缓缓朝她走去。随着四周光线变化,红叶才发现他衣着整齐,与入睡前一个样子。
“你一直没休息?”
“嗯,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这里?”
白斯寒走到床榻边坐下,刚想向她说明心中顾虑,外头突然接连不断有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宛如沙场战争的开篇,震醒了整片夜空。
二人皆是一惊,红叶随手抓来一件氅衣披上,跟着白斯寒跑出別苑查看情况。
穿过別苑的小道,前方的火光越来越耀眼,像是有一整列的兵队扎在一起,将宫殿门外的台阶拥得水泄不通。
台阶最上,是一脸傲慢的凌礼岛主,而他脚下则是被五花大绑的旋龟。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旋龟呀!”红叶双目怒睁,顾不得身上还穿着寝衣,拔腿就要冲上前去质问。
白斯寒不阻,心中只觉不好,定是着了他的道。
凌礼岛主一见到目标人物已经来了,立刻挂上虚伪的笑意,无奈道:“二位来得正好。”
“你们为什么绑他,这就是蓬莱岛的待客之道吗!”红叶恨恨道。
凌礼岛主却不瞧她,脚下的力道愈发加重,旋龟含恨低鸣。白斯寒发现他嘴角淌血,手脚青黑,看起来似乎受了重伤。
同族伙伴被伤如此,他已是不能忍受,根本不愿开口问其缘由而是一记重拳朝凌礼岛主眼角砸去,趁他露出一丝躲闪,白斯寒再旋身抬脚一扫。
那只踩在旋龟身上的脚已经被他踹着连退数步,等凌礼岛主定住不稳的双足,白斯寒早已站在了旋龟身前,勾起的眼尾与紧皱的眉心不难看出他此刻愤怒的心境。
周围的兵卫见状,纷纷上前,凌礼岛主举起一手制止了他们的干涉。他没想到白斯寒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失了方寸,险些就要与他动起手。
凌礼岛主忍道:“白少主的家教便是如此吗。”
白斯寒却是没理他,转身与红叶一起将倒在地上的旋龟扶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旋龟的伤势,衣襟处露出青黑的淤痕,半边脸也肿得不行,咳了几声便是一口鲜血。
打得够狠呀……
白斯寒绷紧的理智断了,手边扶上腰后的刀柄,沉着脸看向殿前一众人等,周身的愤怒连红叶和旋龟也不敢多出一声,只能任他拔刀而起,步步逼近对方。
凌礼岛主脸色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接近的刀锋和那双阴沉认真的双眸。
“白少主这是何意。”他强装镇定。
一阵风啸,黑影从凌礼岛主身边掠过,他眼疾手快的挡住刀刃,掌心已是鲜血淋漓,许是他体内有些仙灵气息,这才阻挡了灭妖刀的噬血之力。
白斯寒气愤难平,根本不想多言,收起刀锋一脚踹进岛主心口,使之失了平衡,半身倒地,猛咳两声。
他还想进攻,兵卫见情况不妙也不能等岛主吩咐了,立刻列成一排挡住他的来路。
白斯寒扬起下巴,倨傲地瞪着躲在兵卫身后的人。
“你最好给我个交代,否则你伤我妖族我定要叫蓬莱岛百倍偿还。”他声音很沉,字字如巨石压进前方一排人的心里。
凌礼岛主眼角颤动着,憋屈的愤恨几乎要冲破紧咬着的牙关:“你的部下偷我玉树果,被当成贼人打得如此,难道还是我的过错不成?”
凌礼岛主站起身,声色怨恨。
白斯寒听到他说的话,内心开始动摇,一方面他知道旋龟确实受了父亲嘱托要取玉树果,另一方面,他也不信旋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而擅自行动的人。
他的反应让凌礼岛主重拾了立场,凛然与他对视。身后的旋龟知道少主对自己也有所怀疑,竟突然跪了下来。
白斯寒忙去扶他:“你这是干什么。”
“少主……我没有……咳咳,我没有偷……你要,你要相信我……咳咳咳咳……”旋龟焦虑地注视着白斯寒,脸上的慌张如同此刻的漆夜将他完全笼罩。
白斯寒与他对视,仅需这一句他便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伙伴,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我相信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