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外祖父吃完出来,一家人早就放了筷子。
吴放龙在看电视,曾外祖母和外祖母坐着看吴放龙,眼里都带着淡淡的笑。
至于小沉檀,她吃饱了,就跑去洗衣池那玩鱼鳞。
都不用走进,老远就能闻到,那有不好闻的气息,鱼腥和血腥。
小孩子是不知道这个气味人类难以接受的,她只是忍着不适,看新奇。
把鱼鳞捡起来,刮去那层黏糊黑黑地胶质外皮,露出里边坚硬白片来,她放嘴里咬了咬,咬不动,还不好吃。
皱着眉头,她生气地把鱼鳞往地上丢。
鱼鳞飘轻,落在没用的鱼肠鱼鳃上。
家里的狗狗以为是小主人给了什么好吃的,连忙摇着尾巴过来,准备叼了吃。
“送来……不能吃……”小沉檀结结巴巴教训那条叫送来的土狗。
就像名字说的那样,小狗是别人送来的,不算大狗,也不怎么凶。
毛发金黄,且细长,总是温顺地看人。
所以沉檀那么怕狗的人,都不害怕它。
送来最喜欢家里的沉檀和吴放龙,它喜欢照顾人类幼崽。
一切能帮到主人的事情,它都很乐意去做。
“让送来吃,狗吃了不碍事。”外祖父觉得那些内脏丢了确实可惜,连带着桌上剩的菜汤,他也一并拌着锅底的炼糟,倒进了狗碗里。
再没什么好吃食,狗还是要喂的。
既然养了,那就是条生命,有口吃的,就得给口吃的。
再说,狗不嫌家贫。
给的再不好,它们也会高高兴兴摇着尾巴过来吃掉。
比如这时,送来吃完地上的内脏,听到外祖父把剩饭倒进狗碗的声音,忙伸着舌头哈着气,开开心心高扬着尾巴过来了。
即便过来,它也不会立马低头就吃,总是要拿期待地目光看着外祖父,请求主人下达进食命令。
只有主人允许,它才会开始享用那并不美味,但同主人所食一个档次的晚餐。
外祖父有时忙着转身收拾桌上碗筷,会忘记给它下令。
送来就会围着外祖父直转,在他腿边蹭来蹭去,不时发出‘呜……汪……’的声音。
它声音总是低低的,小小的,带着一种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外祖父听见送来叫声,就知道自己又忘了下令。
他低头瞧,总能看见送来拿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裤腿上蹭出浅浅印记。
“狗儿乖……狗儿乖……”外祖父拿手拍拍送来的头,夸奖它的听话和懂事。
被主人夸奖,是送来最高兴的时候。
它听不懂人言,但它能感知到主人的表情和语气。
对于狗狗,特别是土狗来说,它们一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围绕着主人转的。
同主人相处的每分每秒,它们都会仔细观察主人的细微表情动作。
有的人常常会觉得自家狗狗聪明,总觉得自己一抬手,狗狗就懂自己心意。
其实不是狗狗聪明,只是它们观察了你成千上万次,知道该怎样逗你开心,该怎样引起你的注意。
送来小时候一被主人夸奖,就喜欢往主人身上扑,抓裤腿,咬裤子……
外祖父很生气,训过两回。
他担心送来会咬伤两个孩子。
但小狗狗还不够聪慧,也活泼好动,爱玩。
它看外祖父训它,还以为是要同它玩。
所以外祖父越训它,它越高兴地往上扑。
外祖父见训不成,就把送来带到从未去过的地里丢掉。
那块地,离三姨娘家特别近。
对成人来说,这距离恐怕算不得多远。
但对一条小狗狗来说,它还没草窟窿高。
只觉得不过一眨眼,外祖父人就不见了。
“呜……慌……慌……”小狗狗叫不出正宗的犬吠来,叫声听起来像在喊慌慌张张。
外祖父连忙跑,专捡草高的地方跑。
成年人跑得快,小狗听觉嗅觉还不得十分灵敏,不一会儿,外祖父就听不见狗叫唤了。
等真听不见狗叫,外祖父又有些害怕。
他不是真心想丢狗。
对于鸡鸭鹅,对于狗猪牛这些动物,农人的感情是很深的。
或许用处不同,有拿来吃的,有辅助干活的,有帮忙看家护院的。
但农人对他们的感情是一样的。
都认为有这些动物,有老婆孩子,才能算有个家。
而且外祖父偶尔还带着些孩童的天真。
他时常会跟动物说话。
哪怕有些话,动物若真听懂,可能会害怕。
比方说他对牛讲:“明天要犁田犁到天黑。”
他对猪说:“猪儿多吃点,吃了长胖点,多卖点钱钱,让我们过个好年。”
他对鸡说:“明天赶场,我把你捆起卖了,好多打两瓶菜油回来。”
外祖父总是喜欢这些小家伙。
但家里有小孩子,他实在不放心。
猫狗本来就是被人类驯化的动物,它们对血肉,有着动物原始的本能。
要真伤着小孩了,外祖父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定定心,接着往家里走。
不过抬脚两步,又听到狗狗的叫声响起。
这回叫声不是‘慌慌张张’了,狗狗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叫得十分急切,叫声连绵不绝,还夹杂着绝望和难过。
就像弃婴的啼哭。
地里,狗能被什么缠住呢?
蛇!
外祖父猛然想到,春季到来,冬眠的蛇已经苏醒。
怕不是被蛇缠了,要害它性命!
他又急吼吼地往声音传来方向赶。
赶得急,地里草深,深一脚浅一脚,方才再慌乱都没跑掉的胶鞋,这时倒脱脚了。
真是越急越容易出错。
他来慢慢解鞋带,再穿鞋,系鞋带,又怕赶不及,索性脱了鞋拎手上,光着一双满是老茧的大脚在地里行走。
穿过胶鞋的人应该知道,这鞋穿脱麻烦,但野草窟窿里最好打滑。
等寻到狗狗,外祖父见它只是被藤蔓缠出脖子,并没有什么毒蛇,他才松了气,放下心。
穿好鞋,再把狗狗从藤蔓上解下,他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