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牢记胡宗宪的嘱咐,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巡抚衙门,一进门就先去传达室找海瑞、王用汲。听了海瑞对以改兼赈的一番见解,高翰文心里有了底,自此三个人在浙江组队三排,绝地求生。会议室里,郑泌昌针对近期省内以齐大柱为首的一小撮不法分子,集资买粮、扰乱市场的不法行为作出了批示,粮食查扣,按扰乱国策罪把人都抓了。不得不说郑大人还是爱民的,扰乱国策罪听起来性质挺严重,但量刑方面估计还有得商量,不像何茂才、马宁远那样随便给人扣通倭的帽子,抓到直接就地正法。
高翰文从容的走进会议室,顺手还给海瑞、王用汲争取了个列席旁听的机会。按照剧本,郑泌昌对着高翰文一顿尬吹,高帽子一连送了好几顶,然后把以改兼赈的方案拿出来,一脸人畜无害地等着高翰文签字,在郑大人看来,高翰文签字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仔细看完了方案,高翰文摁住了急不可耐要发言的海瑞,自己站起来对着郑泌昌、何茂才一顿输出,高翰文把前面胡宗宪和海瑞的意见又提炼了一遍,尤其是那句“受灾县份买卖田地价格不得低于30石一亩”,听的郑泌昌右眼皮直跳,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侃侃而谈的高翰文,郑泌昌也是一头雾水,怎么和小阁老给的剧本不一样阿,不是说好了改稻为桑这事让高翰文打adc,我们哥几个旁边辅助吗,才刚开局高翰文就泉水挂机了,还在公屏打字嘲讽队友,这是什么骚操作,账号被盗了吗?郑泌昌终于体会到了当初胡宗宪的感受,不仅是严世蕃不靠谱,连带他推荐的人也没一个靠谱的,跟着这货混,早晚就是个死。
这高翰文分明就是个刺头,摆明了是来拆台的,裕王推荐的那两个县长一看也不是什么好鸟,一旁的何茂才早就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冲着高翰文一顿乱喷。高翰文顺坡下驴,拉着海瑞、王用汲直接撂挑子了,表态以改兼赈的方案没有可行性,非要照原方案这么干,索性就把我们三全免了吧。会议就此陷入僵局,最后还是老谋深算的郑泌昌出来打圆场,说了几句片儿汤话,让高翰文他们哥仨,明天先下地方去实地调研下,情况了解清楚了,后天再接着开会。
散了会,郑泌昌拉着何茂才连夜去找沈一石商量对策。郑泌昌的命实在是不好,身边都是一群不靠谱的猪队友,否则以他的眼光和能力,说不定还真能从浙江杀出一条血路、绝地求生。严世蕃不靠谱,派了个卖队友的坑货高翰文来浙江;高翰文不靠谱,报道第一天就拆台,话说的比清流还清流;杨金水不靠谱,当初毁堤淹田有他,沈一石分茶叶也有他,如今看到风头不对,人就消失不见了;何茂才不靠谱,号称20年的老刑名,连个冤假错案都搞不定,弄了个劳什子的通倭案,还差点被海瑞给极限反杀了;沈一石也不靠谱,省里一、二把手连夜找他,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跟芸娘谈情说爱,让郑何二位大人等了一宿才露面,后面让他挂织造局灯笼去买田,莫名其妙就变赈灾了。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就海瑞一个人办事儿还算靠谱,这特么还是专程来送郑大人上路的。
高翰文拥有以改兼赈的解释权,又是严世蕃派来的 ,会上一通慷慨陈词说的是口吐莲花、大义凛然,高举政治正确的大旗,咬死30石一亩不吐口,郑大人那是相当的被动,牛不喝水强按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些年沈老板苦心经营,企业利润都拿去给股东分红了,就剩点流动资金苦苦支撑,肯拿10石一亩买田那已经是良心价了,等给各位大人分完茶叶,沈老板最多就是不亏本罢了;真要用30石一亩去买田,沈老板可以直接申请破产清算了。改稻为桑这事,沈一石根本就没得选,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俗话说“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之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高翰文爱好广泛,是一个颇具深情与真气的才子。有爱好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突破,和海瑞这种毫无生活情趣的人比起来,高翰文浑身都是破绽。都是老江湖,对一对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做,脏活累活沈老板安排,只要郑泌昌把高翰文派到织造局,沈老板就敢陪高大人玩仙人跳。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临走前何茂才还不忘大言不惭的对沈老板说,高翰文交给你了,那两个鸟县长我来对付,一副信心满满、手拿把攥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本来说好要和海瑞、王用汲一起逛粮市的高翰文,临时被郑泌昌派人接到了织造局,由穿着布衣的沈一石亲自接待,先下车间参观生产,再去展厅边听音乐边看产品。高翰文一心二用,表面佯装看丝绸,其实一直在欣赏古典音乐,到后来丝绸也不看了,直接对那一曲《广陵散》进行了点评。一切都是套路,沈老板自然而然地请高翰文去包房对着乐师当面指点一二,高翰文顺理成章地客串了一把艺术导师。
进了包房,高大人的眼睛就直了,曲好、琴好、人更好,站在原地足足欣赏了一首歌的时间,连身边沈老板溜了都没发现。等高翰文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劲,包房里就剩下一男一女,知识分子做事一向含蓄,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连忙把沈一石喊了回来。同样是音乐发烧友,沈老板对《广陵散》也谈了谈自己的见解,两人对音乐各抒己见,话虽不多却聊得颇为投机,大有惺惺相惜、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音乐的话题聊的差不多了,沈老板领着高翰文来到账房,拿出账本就要塞给高翰文看,高翰文表示不敢看,不看也行,索性沈老板就把账本念给他听。沈老板的账本记录的全是这几年道长挪用公款、私建小金库的事,听得高翰文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沈一石一再强调说,只是想交高翰文这个朋友,本来就是个公务接待的事儿,但听了高大人对古典音乐的一番见解,颇为投缘才多说了这些,为的也是救高大人的命。
高翰文问沈老板希望他如何做,沈老板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若高大人认他这个朋友,就赶紧让灾区百姓把田卖了,做完这件事立刻跑路离开浙江。被高翰文严词拒绝后,沈一石又耐着性子把资本主义“蚕吃人”那套理论连带着微观经济学原理,对着高大人普及了一遍,依然无果。高翰文此时也打算告辞了,表态说愿意改日和沈老板以琴会友,账本的事哪儿说哪儿了,自己只当没听见,沈老板说要是这样,以后这朋友怕是没法当了,走前麻烦高大人再去当回音乐导师,给芸娘接着教琴吧,这算是彻底谈崩了。
绕了一大圈,俩人又回了包房,沈老板让芸娘拜高翰文为师,意有所指地说,经高大人指点后自己的这点琴艺就教不了你了,然后便离开了。沈老板给这对孤男骨女留了一个小时的独处时间,直到琴声断了,才让四个太监去堵门捉奸,逼着高翰文留了字据,才放人回去。高翰文晚上才到家,见了海瑞、王用汲更是羞愧难当,说了句“明天的事就靠你们了”便一个人跑了。
仙人跳这种套路不复杂,如果仅仅是要给高翰文下套,第一次进包房沈一石退走后,就可以直接安排太监堵门,拿了字据收工走人即可。沈一石又是念账本,又是讲道理,拉着高翰文鬼扯了大半天,他到底是要干嘛?就如沈一石说的那般,他就是想跟高翰文做个朋友,这话前后说了两遍,再说的直白点,沈一石心中是把高翰文当知音的,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要帮高翰文,当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沈一石和高翰文很像,两个人一样的高智商、一样的热爱音乐、一样的自诩为雅人、一样的假清高、连喜欢的女人都一模一样。俩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出身不同,沈一石是商人子弟,不能参加高考,不能当公务员,如果不是出身问题,沈一石大概率会变成另一个高翰文,所以他看到高翰文,就如同看到平行时空下的另一个自己,那才是他真正向往的生活。所以沈一石才和高翰文谈了这么多,告诉他内幕劝他尽早离开浙江,仙人跳这种手段他是真心不愿意用在高翰文身上。可惜立场不同,高翰文又是一根筋,该做的终归还是要做,沈一石最后对高翰文说,照大人这么说从明天开始我们便不能再来往了,这是下决心动手的信号,走到了仙人跳这一步,以后这朋友是真没得做了。
所谓白头如新,说的是严嵩与徐阶、高拱与张居正、胡宗宪与谭伦,无论共事多久,都要时刻提防;所谓倾盖如故,说的是沈一石与高翰文、海瑞与王用汲,只见一面却能以诚相待,彼此欣赏互相理解。知音难觅,这才是属于直男之间的友情。
包房里沈一石那番话,其实就是把芸娘托付给了高翰文,冥冥之中沈老板早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他心中认为只有高翰文走的那条路才配得上芸娘。所谓造化弄人、殊途同归,最后高翰文竟然又走回了沈一石的那条老路。沈一石给织造局当差,高翰文给裕王妃当差;沈一石卖丝绸,高翰文卖棉布;沈一石的“蚕吃人”变成了高翰文的“棉花吃人”;沈一石干过的脏事高翰文全部都会再干一遍,熟悉的配方一样的套路,讽刺吗?芸娘嫁给一个卖丝绸的还是卖棉布的,似乎也没啥区别,毕竟都是玩音乐的,若沈一石泉下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