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给小沉檀盛了碗。
不管如何,小沉檀是别人家女儿,于他这里,算是客人,不待她多好不说,至少不能太差。
小沉檀完完全全是个孩子,她好奇这东西许久,没上手抢,已经是对外祖父的尊重了。
哪怕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接过东西前,总要推脱两下,反正她不。
小沉檀接了过来,猛喝了口,觉得跟白开水没多大区别。
她不相信,又喝了口,觉得还不如炼糟好吃,索性便放一旁不喝了。
难怪曾外祖母喝得落泪,原来不好喝。
她这般想。
第三碗盛给病着的外祖母。
外祖母把碗挪到小儿子面前,说:“给吴放龙吧,小孩子长身体要紧。”
对于丈夫的偏心,外祖母是很能理解的。
自家的孩子,怎么打怎么骂,怎么苦,那都是不要紧的,总归是亲生的。
但她也不舍得小儿子真吃什么苦。
对于小儿子,她亏欠得是最多的。
人家的幺儿生来就受尽宠爱,独她的幺儿,生来就因政策,挨人白眼。
家里的好东西,该有他一份的。
心里这般想着,那碗汤,就被她推给了吴放龙。
吴放龙不喜欢这样腥的东西,但因母亲病着,还给他这样好的东西,他也不敢挑三拣四,闭着气一口喝了。
外祖母看小儿子喝得这样快,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我是孙悟空!”吴放龙争了句。
猪八戒又丑又懒,没有男孩子想被人说成猪。
外祖父望望盛汤的海碗里,汤见了底,就碗底下,还剩得浅浅一层,此外,就是炖得稀烂的鱼。
“好,你们喝汤喝饱了,我们俩就来吃好东西咯!”外祖父笑着说俏皮话。
外祖母笑着说:“我就吃个鱼头就好了,鱼头好吃,吃了还聪明。”
外祖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把鲫鱼腹部的肉细细挑出来,一并盛了给外祖母。
不是什么深情,也不是什么宠溺,这些,只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罢了。
毕竟那年头里要说爱情,实在是太奢侈。
不同于别人家,因为男人是主要劳动力,所以好吃的,营养高的事物,全让给男人吃。
在外祖父眼里,男人,是要吃苦受累的。
他得做家里最累的活,吃家里最差的饭菜。
因为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在他知晓的那些故事里,主角也通通都是一路受难,最终才有了好结局。
比如秦叔宝,最穷的时候卖完马又恨不得卖双锏。
比如李世民,哥哥弟弟,甚至父亲,都一并的惧怕他,陷害他。
比如唐三藏,西游路上,神仙妖怪,个个恨不得生食其肉,生饮其血。
但你再看这些人后来。
秦琼成为开国大将,画门神贴其上以示威武。
唐太宗贞观之治开创大唐盛世。
唐三藏取得真经,功德无量。
或许别的人看故事,始终置身于故事外。
他们清醒的知道,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普通人那么多,秦叔宝只有一个。
但外祖父不会。
历经世事辛苦的人,往往最能保存纯真。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在心上留一方净土,让自己,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能带着希望活下去。
所以外祖父始终相信,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只要跨过一切坎坷,都会迎来最好的结局。
“我一天到黑躺屋头,吃不到囊么多……”外祖母皱眉摇头,要夹筷子鱼肉给外祖父。
“你晓得你躺屋头我好累,吃了我煮的鱼明天病就能好,搞快点吃……”外祖父端起盛汤的海碗,直接拿汤碗吃,他一面站起来往隔壁房里走,一面说,“我碗里肉多得很,锅里头还有鱼汤,我把锅里头的喝了,等哈好洗锅。”
隔壁房原来是外祖母的睡房,外祖母病了,不好见人,就挪里头屋子去了。
现在,那房间离饭桌近,索性当了厨房,一应电锅,都在里头。
“锅里头的汤,你给云裳也喝一点嘛。”曾外祖母当真以为锅里还有,便叫外祖父匀些给妇人。
“不喝我不喝……”外祖母连忙摇头,她熟悉丈夫,哪里会不知道真实情况。
依丈夫的性子,定是有多少汤盛多少出来的。
从前炒丝瓜,大碗装不完,他还拿个小碗装着摆上桌。
当时她还笑他:“都是一样的菜,摆两碗做啥子?显得菜多啊?”
丈夫总是嬉笑着说几句吹牛的话,把她带偏过去。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锅里根本没有多的汤了。
“我鱼都吃不完了,喝不下咯……”为了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外祖母忙低头大口大口吃起碗里的鱼来,吃得急,没刮干净的鱼鳞险些把她呛住。
她缓了缓,又通红着脸,把剩下鱼都吃进肚里。
外祖父端着一碗边角料,进了临时厨房。
他找来矮板凳,坐着慢慢吮吸鱼头。
鲫鱼小小的头,哪有什么肉呢?
他又把鱼鳍和鱼尾带着刺一并嚼烂了吞下去,才尝出些鱼的滋味儿来。
鱼尾处刺是最多的,他不敢给外祖母吃,现下慢慢用舌头捋出细刺,再把那丁点儿鱼肉吞咽下去。
要想办法让她们吃好点。
吃得最差的外祖父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