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书名:最后的侠客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1069字 发布时间:2021-12-15

第二十回 争佳婿情海生波 走银川旅途闻警

 

宗维孝打趣艾珍,说人家可能插到她和汉声中间来,艾珍倒不在意。她知道马凤莲钟情于她,即使说穿了也不一定就缠上汉声,何况地北天南,渺无相见之日,而且回教风俗例来妇女不嫁汉人。所以说说笑话也就过去了。不料真的有人竟硬闯进她和汉声的生活圈子里来,平添出不少波澜曲折。

汉声因为奇迹地迅速治好萨海青的伤,医名大噪,求医者络绎不绝,往往穷于应付,艾珍为此很不高兴,每天吃完早饭,就拉着汉声去骑马打枪,有时孙振光、宗维孝也同去练习打靶。孙振光因事务多,练的时间少些,进步没有宗维孝快,但也能打个八九不离十了,艾珍和汉声更是枪马娴熟。驰马打枪百发百中,艾珍最喜欢的就是骑马、打枪这两样,她沉浸在骑射的欢乐中,也就不急着要去宁夏了。

马凤莲走后的第三天傍晚,艾珍和汉声、宗维孝从靶场回来,张兰英说,有个叫秋云的姑娘来找苏公子和陈公子,说是从卧虎山庄来的,问艾珍认不认得这个姑娘。

艾珍想起,那次离开卧虎山庄后,是有个小姑娘飞马赶上他们,问过他们的话。那姑娘好象就叫秋云,不禁皱起眉头,斜了汉声一眼,冷冷地说道:“汉声哥该记得吧。”汉声心里一格登,暗道:“想必是邓玉姣到西安来了,当时不知道艾珍是女扮男装,所以闹了许多误会,如今人家真追到西安来了,倒是件麻烦事。”见大家都望着他,只好讪讪地说:“这姑娘说是卧虎山庄来的,想必是卧虎山庄的邓小姐来了,邓小姐曾说过要和艾弟订亲的。”

艾珍幽幽地道:“是要和你订亲吧,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张兰英见他俩这个样子,情知中间必有隐情,问道:“什么邓小姐,怎么没听你们说过?到底是要和谁订亲?你们怎么不回绝人家?”

这一连串的问句,把汉声问得十分尴尬,艾珍赌气不做声,自回房换衣服去了,汉声只好把那回在卧虎山庄比武议婚的事向大家说了一遍。

孙振光道:“这事好办,给邓家讲明艾弟和汉声是一对就行了。”

宗维孝沉思道:“怕没这么简单呢?人家千里迢迢跑到西安来,能没个打算吗?”

张兰英想了想,问汉声道:“汉声弟,那秋云姑娘老远追上你们,问些什么话?”

汉声道:“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问我们对她家小姐的看法怎样?”

张兰英追问道:“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我们说,邓小姐人品武功都不错嘛。”

宗维孝问道:“那秋云姑娘还说些什么?”

“她说有这句话就行了,小姐问的就是这句话——还说,小姐什么都不在乎。”

宗维孝和张兰英交换了一下眼色,默然不做声了,孙振光道:“你们怎么不说话?邓小姐来了怎么办?”

宗维孝诡谲地朝汉声一笑道:“来了就好呗,反正是好事嘛。?

王进贤也恍然大悟道:“我也明白了!”张兰英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明白什么?艾弟能答应吗?”

“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关我什么事?”——艾珍满脸秋霜,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进贤讪讪地道:“我们说,邓家小姐如果来提婚事,你当然是不答应的。”

艾珍冷笑道:“我当然没有做新郎的福气啊,再说,人家也不是朝着我来的。”

汉声慌了,走近艾珍,柔声道:“艾弟,你还不知道我?我不是早回绝了邓家说我定了亲么?她来了,我还是这句话。”

艾珍哼了一声,要想说什么,望了一下大家,话又咽回去了,只深深地看了汉声一眼,叹了口气。

金孙振光和解道:“别谈这些了,大家吃饭吧,饭菜早准备好了。”

晚饭吃得很沉闷,一反平时说笑欢快的常态。饭后,艾珍突然宣布,她明天就要到宁夏去。大家劝她耐心等几天,把准备工作搞好再走。艾珍意思非常坚决,弄得大家都不好说话。

汉声道:“艾弟你能不能再等一天,至少也要去巡抚衙门弄一张文书,省得路上麻烦嘛。”

“要那东西干什么?谁要是找麻烦,有他们好看的,你要是怕事,你就别去!”

汉声苦笑道;“我也不是怕事啊,路上这么远,省些麻烦不是方便些?再说,你就不想找清霜剑了?”

提到清霜剑,艾珍才冷静下来,不再执拗了。据方茂说,清霜剑已落到了三营守将李开泰的手里,汉声已跟萨海上说过了,萨海青答应向李开泰讨回来的。艾珍也不是耽心自己找不回清霜剑,而是找李开泰这个人也要费时间,凭武力强夺或伺机盗取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万一清霜剑被别的女人捷足先得,而且要和她争夺汉声这个人,事情就麻烦了,她相信汉声不会对她有二心,可是如果清霜剑不在自己手里,主客异势,自己定落下风,这是艾珍所极不愿意的,经过这么一考虑,艾珍才不再坚持了,答应等办好文书手续,同汉声一道走,不过催汉声一定在明天办好,迟到后天准定启程。

艾珍决定要走,大家谈话的中心转到了去宁夏路上的各种情况上,此际那一线大军云集、官兵、叛军、土匪、交错出没,大家认为最好是等萨海青伤好了和他同行,但既然艾珍要早启程,光让她和艾珍两个人去大家都不放心,当晚说好,还是由孙振光、宗维孝陪他们一起前去,艾珍也欣然应允。

那晚,艾珍和汉声都久久不能入睡,艾珍越想越觉得邓玉姣前来西安对她的威胁很大,究竟自己和汉声关系未定,如果邓玉姣是找汉声来的,自己真不好如何说话,不如早走了事,清霜剑到了自己手里,又找到了父亲,定下了关系就再不用耽心了。

汉声想的却是路上的困难,原先和萨海青约好一同去金积堡前线的,现在要提前走,计划都打乱了,许多问题要重新考虑,他也不是没有想到邓玉姣,觉得人家一片痴情,这么老远跑来,却落了个空,未免十分同情,但也只限于同情而已,他遗憾的是自己太笨,当时竟没发觉艾珍是个女的,不然,那次在卧虎山庄当面回绝了岂不少了许多麻烦。

第二天清早,汉声就去军需局找高步云和宾玉珠,告诉他们,自己和艾珍要提前离开西安到宁夏去,刘典曾答应过给他们办一份文书的,高步云人熟,请高步云去巡抚衙门催办一下,宾玉珠正赶着给汉声缝一件棉袍子,要他吃过早饭,等袍子缝好了再走,汉声道:“我身上这件还凑合呢,回来过年再换新吧,饭不必吃了,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明天如果走得早,也不来辞行了。”宾玉珠和高步云又叮嘱了他一番,汉声告别了,急忙回店而来。

快到骡马店门口,听到有人叫道:“苏公子!请等一下。”汉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时,见是个俏丽的姑娘,面熟得很,却又记不起名字来,那姑娘笑道:“苏公子,我是卧虎山庄的秋云呀!小姐特来看你呢,她就在这店子里面等你,快进去吧。”说着,拉起汉声就朝店里面跑。

汉声着急道:“秋云姑娘,别拉拉扯扯的,有什么事好好说嘛。”

秋云粲然一笑道:“我怕公子不肯跟我来呢!”

这时,汉声已进了店门。这是一家小吃店,店面不大,只有几张桌子,秋云站在店门口等候,见汉声走近,叫住了他,一拉就拉进店来了。汉声举目一望,见靠里面一张桌子旁边,一个娉婷的少女,盈盈地站了起来,迎着他微微一笑,秋水般的明眸中,既洋溢着欣喜,又带着一丝哀怨,不是邓玉姣是谁?汉声虽早有了思想准备,却仍然怔住了。

秋云倒十分乖觉,半推半挽地把他推到邓玉姣跟前,汉声定了定神,朝邓玉姣一揖,说道:“邓小姐,一路辛苦了,令兄和牛大哥他们可好?都来西安了么?”

邓玉姣还了礼,笑道:“苏公子请坐,说来话长呢,我这么远跑来,苏公子就不能坐坐,听我说几句话么?”

汉声讷讷地说道:“邓小姐客气了,在下……实在不知道邓小姐会来,真对不住——我们就住在前面孙家骡马店里,陈艾也在,邓小姐何不去我们店里坐坐?”

邓玉姣大方地道:“陈公子和令友,少不得要去拜望他们的,苏公子先坐下来,喝杯酒,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说着,给汉声筛了一杯酒。

桌子上已摆了几样菜肴,两副杯筷,一副是给汉声留着的,就放在邓玉姣的侧边。秋云早挪过了椅子,汉声只得坐了下来。邓玉姣见汉声坐了,自己才坐下,秋云却在一旁侍立。

邓玉姣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苏公子肯赏脸,感激之至,应该敬苏公子一杯。”说着,一口气就喝干了,把空杯子对着汉声,明亮的眼睛大大方方地瞧着他。

汉声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见邓玉姣大大方方地干杯,看样子,她都不是习惯喝酒的,被她这份豪气感动了,毫不犹豫地也喝干了自己的酒。

邓玉姣满意地笑了,给汉声再添满酒,自己也筛了半杯,说道:“我不会喝酒,陪你少喝一点,不见怪吧?”

汉声见她俏脸飞红,眼波流转,知道她刚才那杯酒是狠着劲喝下去的,不觉心里一热,再不敢看她,忙说:“邓小姐请便,不必客气。”低着头,慢慢呷酒,掩饰自己的窘态。

营邓玉姣又给他添了回酒,见汉声那老实迂讷的样子,不得不自己开口了,说道:“苏公子大概是知道我的来意的吧?”

“知道,如果邓小姐没有别的事的话,当然是为了找陈艾来的,不过……”

“不!我早知道陈公子是女扮男装的了,我这次到西安来,是特地找苏公子你来的!”

听邓玉姣这么一说,汉声猛地一惊,着实慌了,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邓玉姣坦然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当初比武的不是陈公子,我也没说要跟他订亲,这事跟他没关系。”

说到这里,粉脸更红了,但她仍然鼓起勇气说了下去——

“我们卧虎山庄比武招亲,前后三年,江湖上哪个不知,苏公子,你当初不知道,我也不怪你,可我,我一个姑娘家,输在你手里,你……你却……推得一干二净,抽身就走,叫我这脸往哪里搁一—,人家不说长道短,指派我这不是那不是的?不然,怎么你苏公子、苏大侠不要呢。”说罢,凄然欲泣。

“这……这从哪里说起,不是我看不上邓小姐,我对邓小姐确是……确是十分敬佩的,不过我,我说过,我已经订了亲了。”

“订了亲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说你订了亲这婚事就不算数了,再说,陈公子不也是女的么!她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就不能?你即使有了她,又何怕多我一个?”

汉声被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质问轰得不知所措。邓玉姣讲的都是事实,当初议婚邓玉姣并没在场;他和艾珍的关系还没挑明,不好说得;也不好否认他说的订了亲的事,从邓玉姣看来,在卧虎山庄时,汉声和艾珍之间也看不出是定了关系的样子,所以邓玉姣这样质问是理所当然的,可汉声又怎能分辩得?他心里又纳闷,邓玉姣怎么知道艾珍是个女的,一时找不出话回答,口里只是说:“邓小姐,你听我解释,我……我……”

邓玉姣此时已豁出去,不顾少女的羞怯了,毅然说道:“苏公子,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是那种不识廉耻的下作女子,你若嫌我配不上你,你就明说!——反正我也没脸再嫁别的人了,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出家吃长斋,大不了还有个死呢,只求你说句心里话。”

话说得斩钉截铁,汉声不好再含混了,心里也确实为邓玉姣的深情和坚决的意志所感动,就诚恳地说:“邓小姐,你的情义,我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只要你不怕委屈,我决不有负于你。不过,我和陈艾认识在先,我们马上就要到宁夏去找她的父亲,我和你的婚事要等我们从宁厦回来才能正式确定,这一点还得请邓小姐原谅。”

邓玉姣见他说得真诚,虽然口气含糊,却未峻拒婚事,转忧为喜,欣然笑道:“有公子这话,我就放心了,陈家姐姐去找她父亲,这是好事,我也该陪着一起去的。”

小汉声知道艾珍对这事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委婉地说;“谢谢小姐的好意,你就在西安或者回家等我们吧,我从宁夏回来一定来找你,决不有误。”

邓玉姣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知道汉声的意思了,也不多说话,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宁夏去?”

“今天去办些手续,明天就走!”

“那好,你先给陈家姐姐和朋友们说一下,今午我来看望大家。”——邓玉姣说完,不等汉声回答,就起身叫店家算帐,转身对汉声嫣然一笑道:“不耽搁公子的时间了,公子有事,请先回去吧。”

汉声巴不得早些回孙家店,忙告辞了回家,大家正等他吃早饭,问他事办得如何?汉声说去表姐家里一趟,吃了饭还要上巡抚衙门去。艾珍只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张兰英道:“昨天来过的秋云姑娘今早又来找你了,你看见她了么?”

汉声正想找机会说明这事,忙道:“刚才回来时看见她了,还见到了邓小姐。”

张兰英问道:“邓小姐真的是为了找你来的?”

“是的,邓小姐说,比武招亲的事早传出去了,她不能再嫁别的人,就找我来了。”—汉声此时只好老老实实地把问题端出来。

“你答应她了?”几个人齐声问。

“我说,这事要等我们从宁夏回来再确定,邓小姐说,她下午要来看望艾弟和大家的。”

艾珍本来一肚子不高兴,秋云来找汉声,她就存了个心眼,见秋云站在街旁等候,她也时常注意察看,汉声被秋云拉进小吃店去,艾珍都看到了,见汉声久久没有出店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正不好如何发话,汉声一提到她,火就上来了,悻悻地道:“邓小姐倒通情达理啊,要是她先到这里来,我倒是很高兴和她见面的。”

汉声一心想疏通艾珍和邓玉姣的关系,忙道:“艾弟,邓小姐是很尊重你的,人家也有难处,你们就好好见见面吧,她还说要陪你到宁夏去呢。”

“多谢邓小姐的好意,我领她的情。奇怪,我到今天,才知道你苏公子竟是这么会体贴人的,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好好陪陪邓小姐吧,我自己会到宁夏去的,你们俩情投意合,何苦把我拉到中间来碍眼!”

宗维孝怕闹僵了,故意岔开话题,说道:“今天厨房怎么搞的,菜里面放那么多醋,牙都给酸软了。”

艾珍瞪了他一眼,恼怒地道:“我道你是个好人呢,原来也伙着一起来欺侮我。”

张兰英和解道:“算啦,别生气了。你看汉声弟可怜巴巴的,他是个老实人,什么都没瞒大家,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呀。”

“哼!要是他背地里搞鬼,我再也不会理他!”——艾珍瞟了汉声一眼,见他一副惶急不安的样子,想起他说的,要等他们从宁夏回来再定邓玉姣的事,觉得这呆子还是把自己放在首要位置,心里一软,就不再说了。

进孙振光以大哥的身份,息事宁人地说:“三弟处理这事还算得体的,小弟有气也是情理中的事,都不要再说了,还是做好准备,早点到宁夏去,邓小姐如果要来,让我和老二同她谈谈好了,小弟,你看这样行吗”

艾珍虽然对邓玉姣和汉声的事老大不高兴,究竟自己名份未定,不好说不准这两个字,当时男的三妻四妾是常事,如果她再生气的话,即使兄弟姐妹大家都帮她,也会被人家说她气量太小的,就顺台阶下坡,说道:“有大哥做主,做小弟的遵命就是,其实我也巴不得有人真心对他好,不过我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要是随便搀个不合套的到里面来,可就不好相处了,我就是气他蔫头蔫脑,人家见他粘乎乎的,硬往他身上赖,以后日子长了,他能奈何得这么多吗?”说完,深情地瞧了汉声一眼,眼光中,既有嗔怨,更多的是爱抚。汉声心里暖烘烘的,一点也不计较她刚才那些尖利的挖苦他的话了。

王进贤笑道:“小弟这番话说得在理,本来就该这样,要是你姐姐能学到你一半就好了。”

张兰英啐了他一口,笑道:“真不害臊,谁喜欢你来着?只要你不用钱买,随你收进来好多我都欢迎!别的谅你也学不来,就是汉声弟弟那老实巴交的样子你也学不像,要不,人家也不会喜欢他。”

大家一瞧汉声那仍然有些局促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轰然笑了起来,一团乌云,被这几句轻松的笑话风一样地吹散了。

饭后,孙振光去街上处理一些买卖业务,宗维孝去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汉声去抚台衙门弄文书,顺带向刘典和萨海青辞行,王进贤也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张兰英和艾珍。张兰英忙着给艾珍和大家收拾行李、衣服,也顾不上和艾珍闲聊,艾珍对这些家务事插不上手,一个人呆着,想前想后,不觉又想起早晨的事来。

艾珍素性刚烈,虽说当着大家的面,答应了不再计较,可心里总不能释然,想到如果下午邓玉娇真的来了,大家热情地欢迎她,自己冷冷对待人家,未免显得气量狭窄,要强装欢笑去和邓玉姣亲近,又实在不愿意,心想自己反正要到宁夏去的,不如早走了干净,眼不见心不乱。汉声如果真有情义,不怕他不马上追来,艾珍这样一想,别的利害就不去考虑了。对张兰英说,她要出街上买点东西,自己回房,拿了几件衣服和一包银子,打了个包袱,悄悄出了内院,去马厩里备好马,只说要去城外打个转,伙计们不敢多问,艾珍出了店,怕撞见兄弟们,不走大街,绕路出城,快马加鞭,飞驰而去,这天,她是存心不让汉声他们赶上的,枣红马又快,即使一同启程,别人也追不上她。

宗维孝回来得最早,问起艾珍,张兰英说上街去了,宗维孝说没碰到她。张兰英回房一看,见艾珍的几件换洗衣服都不见了,床头挂的长剑也不在,这才一惊。宗维孝去马厩看时,马夫说陈公子骑马出城了,宗维孝跌脚道:“糟糕,小弟准是赌气先走了!”怕艾珍一个人路上有失,对张兰英说,他得马上赶去,叫张兰英告诉孙振光和汉声随后赶来,他匆匆收拾了点东西,骑上马急急追了上去。

汉声到中午才回来,刘典给他办了份巡抚特派委员的委任书和一份陕西军需局的公函,写明特派委员苏汉声等来前线视察军需供给情况,请各军营、兵站给予协助与方便。有了这两份文书,在陕西、甘肃就可以通行充阻而且沿途都可以取得支应和帮助了。

汉声在萨海青处停的较久,因为萨海青听到一个消息,为了保护从平凉至金积堡前线的运道,大营准备组建一支机动精悍的骑兵队,全用快枪装备,这支骑兵的统领尚未定妥,萨海青的伤已大好,只差几天就可以拆夹板了,他一心想争得这支骑兵的统领位置,一展身手,很想留汉声等他几天,见汉声坚决要走,萨海青想出个折中办法,他也坐骡车一起到平凉去,预计到泾川就可以拆夹板,有汉声在身旁他就放心得多,汉声想邀萨海青一起去三营找李开泰讨还清霜剑,就答应了和萨海青同行。

汉声回店不久,孙振光也回来了,听说艾珍走了,宗维孝已随后赶去,他们两人也急忙收拾了一下,让店伙通知萨海青一声,两人心急火燎地骑马上路,直奔咸阳。当时由西安去宁夏银川一带,都走邠州、长武、泾川、平凉,出六盘山经固原、半角城以至黄河岸的中宁,然后渡河北上,孙振光估计在这条路上一定可以赶上艾珍。

当孙振光和汉声出门时,艾珍已渡过渭河,穿过咸阳城,走在通往乾县的大路上了。

渭河以北是有名的黄土高原,原是汉族发祥之地,由于开发得早,居民滥伐林木,毁林垦地,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每每山洪暴发,冲毁田园庄稼,带走大量的沃土泥沙,久而久之,平原被割裂成支离破碎的大小不一的高原,而溪河则把地面切削成陡险的峡谷,河水也浑浊异常,因此,黄河水澄清后,有一小半尽是泥土,由北而南贯穿陇东环县庆阳流经陕西邠州、泾阳至临潼附近流入渭河的泾河,水的浑浊是出了名的,在它和渭河的汇合处,界限分明,故从古就有泾渭分明之说。

艾珍独自策马前行,时而奔驰于平原之上,时而上下于河谷之间,所见一片荒凉,黄尘扑面,沿途村寨颓毁,人烟寥落。好在这条路自从左宗棠进兵以来,经过了一番整修,路面广阔、平坦,桥梁也都修复,通行尚称便利,路上军运频繁,车马骆驼,不绝于道,给荒凉的黄土高原增添了不少生气。

那些驮夫车把式们,都是壮实的庄稼汉子,质朴而粗豪,并没有因为战乱流离而失去他们乐观率直的性格,他们高声谈笑,高亢悠扬的信天游歌声,不时从原上飘起,给旅行者的心上,抹一层牧歌式的色彩。

泾河的流水向南流呃,情哥哥北去走西口——

马上的汉子天上的鹰,哥哥你一去无音信。

山丹丹花开满山红,几时和妹妹再相逢——

歌声在艾珍心里平添一丝惆怅。汉声他们能追上来么?她相信他们一定要来的,也许明天,至多到后天,他们又会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了,独自一个人驰骋了大半天,她开始感到孤寂的况味了,汉声那英俊潇洒的身影,不时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此刻,她觉得汉声的一切是多么可爱,对她是多么亲切!就连她平常所讪笑的,汉声在她面前所表露的拘谨不安的窘态,也是极其可爱的,这样的青年人,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她是幸运的。初入江湖,她和他,就亲密地在一起了。紫电清霜剑的姻缘,共同的感情和身世,这不是上帝的安排么?世间俊秀有为的青年男子是不少,但象汉声那样诚笃深情而又不热中于功名利禄的又有几个?想到这里,她幸福地笑了。

幸福的人是宽容而大度的,她不再嫉恼邓玉娇了,人家也是个娇美可爱的姑娘,是有权争取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的。真是阴错阳差,如果邓玉姣追求的不是汉声,那种热烈坚决的泼辣劲头她倒是非常赞赏的,可惜邓玉姣爱的是汉声。可是,让别人和自己心爱的人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她陈艾珍还没有这个度量。

冬天黑得早,将近黄昏时,艾珍赶到了乾县,虽然问知前面也有宿处,但一路所见,只有驻有军队的村镇才有商店和客栈,因为路上究竟还不怎么太平,百姓还穷得很,商店的主顾大部分是当兵的,艾珍最不愿和官兵打交道,就在乾县找地方住下。

艾珍在街上一连找了几家客店,都不满意,不是嫌脏,就是讨厌那里出出进进的穿军装的人多,她正牵着马在街上踽踽前进,听到后面有人叫唤:“公子爷住店么?”回头一看,却是个店伙模样的中年汉子,这汉子满脸带笑,见艾珍停了下来,忙上前道:“小店有干净整齐的上房,保管公子满意。”说着,就来接艾珍的马缰。

艾珍心想,这地方倒不错,客店还热情接主顾哩,问那汉子道:“宝号在哪里啊?”那汉子用手一指刚才艾珍经过的那家大客店,说道:“就是那家‘福顺’老店。”艾珍迟疑道:“你们那里人太杂,我可不喜欢,”那汉子道:“公子放心,小店有极安静的客房,特为贵客准备的,”艾珍笑道:“我可不是贵客!”“当然是贵客啰!公子骑的这匹马,小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认得这匹马?”“当然认得,是马小姐吩咐了的。”

艾珍果然住了两间极讲究的房子,房子在内院,根本没有杂闲人进来,饭菜也十分丰盛,店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姓关,对艾珍十分恭敬,艾珍一进屋,关老头就来亲自侍候,说马小姐来往都在这店里落脚,五天前在这里住了一晚,吩咐过他,对骑她那枣红马的年轻公子和他的朋友要好好款待,公子是马小姐的朋友,他们是应该小心侍候的。

原来这关掌柜和金积堡有联系,是暗探们的联络点,马凤莲的枣红马极其雄骏,见过一眼的就难以忘记,那迎接艾珍的店伙叫张福财,见艾珍牵着枣红马从店前经过,认得是马凤莲骑的,就赶上迎进店来了,他和关掌柜都认定艾珍是马凤莲的情郎,金积堡未来的驸马,他们岂有不悉心款待的?

艾珍已大略知道了马凤莲的身份,也不觉得奇怪,乐得享受这特殊照顾,只是心里惦着汉声他们,不知道赶来了没有,此刻已到了哪里,竟转辗难以入睡。

次日早晨,艾珍睡过了头,店里也没敢惊动她,因此早饭吃得相当晏,好在她有意等汉声,并不急着赶路,一也不以为意。。出面家立以茶浆山都凯小营吉

吃过饭上路,关掌柜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艾珍只好留下五两银子做赏钱,那张福财说有事要去邠州,骑了匹马跟着艾珍走,艾珍心知是特地送她,却又不好拒绝,就和张富财一路作伴,张福财是个饶舌的人,社会经验很丰富,不断地和艾珍谈陕、甘的风土乡俗,回民和汉民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因此路上颇不寂寞,也懂得了很多事情。

张富财和关掌柜都是回民,他们是特地做汉民打扮在乾县开店的,他把艾珍当作是马凤莲的情郎,什么都没瞒她,谈到这次大变乱,张富财说,回民也是多年受到官府和汉人的欺压,呕气呕得太久了,听到谣言说汉人要血洗回民的村庄,大家一怒之下就哄起来了,当时只图一时痛快,以后可就惨了,彼此都杀红了眼,汉民有官府依靠,回民却屡遭屠剿,逼得远走他乡,不得不武装起来团结自保,如今是有家归不得,欲罢不能了,言下不胜慨叹,艾珍也十分同情他们。问起金积堡和马化隆时,张富财崇敬地道:“这几年我们多亏总教主呢,不是总教主收容支持我们,恐怕回民早被官军杀光了,总教主是安拉派来救我们的,他老人家未卜先知,神机妙算,都说他老人家是金口玉言,说的准得应验,灵得很啦,有他老人家在,我们就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了。”

艾珍心里暗暗一惊,这不是和当初天王洪秀全一样么?难怪汉声说左宗棠一定要拿下金积堡的了,她虽然很同情回民,可也不愿意出现一个排斥汉民的回教国家,这一点,她当然没有跟张富财说出来。

这一线沿路每隔二、三十里就驻有官兵,官兵驻地,百姓跟着聚居起来,各种小店铺也繁荣地应运而出现,他们大多是做军营和驮侠们的生意,旅客也就沾上光了。

这天下午,宗维孝赶上了艾珍,少不得规劝了她一番,说她这么一走,大家急得什么似的,艾珍也自知太任性了一点,也不和他分辩,由于宗维孝坚持,他们一路停停等等,只走到邠州就住了店,这客店是张富财带着去的,也同在乾县一样,受到隆重的款待,不必细说,可是一直到天黑过后,仍未见汉声赶来。

第二天,续继上路。张富财告辞回乾县去了,却换了个叫马季良的小伙子送艾珍他们,艾珍有了宗维孝做伴,心里踏实了许多,但走了两天仍不见汉声赶来,生怕他路上出了什么事,不免忧形于色,宗维孝取笑她道:“这叫做自作自受,谁叫你使性子?这回可好了,弄得两个人牵肠挂肚,真是何苦来啊!”

艾珍道:“二哥,别得理不饶人了,说真的,要不要等他们一等?”

宗维孝道:“放心,会赶上来的,他们可能晚走大半天呢,马又不如你的跑得快,一天哪能赶得上,咱们还是边走边等吧。”

送他们去泾川的小伙子马季良,闹不清他们讲的是什么回事,只听到说要等人,就说:“爷们要等人,最好到泾川去等,小人给沿途店铺放个信,说爷们去了泾川盛兴祥就是了。”

“盛兴祥也是你们的人开的?”——艾珍问。

“是啊,那里比邠州可强多啦。”

小伙子沿途果然不断放信,艾珍才安下心来,续继赶路。

他们到达泾川时,天色还早,马季良把他们带到盛兴祥客店,掌柜宋义和伙计都认得枣红马,经马季良一说,自然把艾珍和宗维孝当贵客款待,安置在内院歇宿,掌柜的亲自带他们到一栋精美的小楼前,赔小心道:“楼上的几间房,已住上客人了,只好委屈公子爷住楼下,实在得罪。”

艾珍道:“不要紧,我们住楼下更好些,给我们两间房吧。”

掌柜的忙道:“有房间,楼下的房间都空着哩,”说着,领着艾珍和宗维孝进了房,艾珍见房间被褥甚是齐整讲究,问道:“楼上比这还好么?”掌柜的笑道:“都是一色的被褥摆设,不过楼上光亮安静些,”宗维孝不在意似的问道:“楼上住的是宝号的老客啰!”掌柜的道:“是老客人了,他们来得比公子爷早,所以先住了,二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艾珍见掌柜的似乎不愿淡楼上的客人,知道江湖上有许多禁忌,就不多问,吩咐把饭菜开到房里来,掌柜的唯唯答应,告退了下去。

少时,店伙送上热茶,楼上却已经开饭了,艾珍和宗维孝在客厅喝茶,听到楼上传杯喝酒,只隔得一层楼板,声音透了下来,艾珍和宗维孝听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人竟是崔六。

那崔六在黑龙口伏击车队失败后,带领败残人马,从周至与眉县之间渡过渭河,越过岐山险僻山谷,在麟游灵台之间,会合了白彦虎崔伟部的叛军,结识了白彦虎派来刺左宗棠的两个刺客,一个叫尉迟德,这人身材高大,膂力过人,能倒曳奔牛,掌毙怒马,使一根熟铜棒,重六十二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黑煞星,另一个叫陆明,善使诸般喂毒暗器,见血封喉,只有他的独门解药可救,更兼身手快捷,为人狡诈诡异,江湖上谁都怕他三分,送了他一个花蝎子的绰号。

这两人都是回族中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他俩受白彦虎重礼结纳,成为白彦虎的心腹死党。

白彦虎这人城府最深,在回民领袖中,机变诈伪,无人可及,他心狠手辣,杀人最多,和官兵势不两立,近两年来,白彦虎在战场上屡遭失败,所以不惜重金礼聘武林高手,伺机刺杀官兵统帅和重要将领,曾两次派人进入泾川刺杀左宗棠,都被官兵拿获,这次特请陆明出手,以陆明的机敏,喂毒暗器的神妙,认为可以马到成功。陆明有尉迟德的神力相助,闯关过卡,自无阻挡,他俩深信自己此番必定成功,因此欣然领命。崔六和他们本来相识,那回恰巧在灵台山中相遇,就一同奔泾川而来。

崔六他们是先一天到达泾川的,不巧此时左宗棠的大营早几天前已移驻平凉,行刺不成。依陆明的意思,要随即赶赴平凉,崔六说要在泾川停一天,打探些军运情报和泾川驻军情况,三人就留了下来,这样就正好和艾珍他们碰上了。

艾珍和宗维孝从崔六他们的谈话中,约略摸清了他们这次来泾川的目的,心想,这些人去行刺,左宗棠可是岌岌可危,但他们耽心的还是怕被崔六发现,这里是崔六的巢穴,弄不好可能吃亏,何况汉声他们尚未赶来,万一发生变故,可能两下会失去联系,这可就糟了。哪知越不愿发生的事越是偏偏碰上,艾珍他们避着崔六,崔六却和汉声遇上了。

正是:冤家狭路偏相遇,警讯无心入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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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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