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书名:最后的侠客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1195字 发布时间:2021-12-14

第十九回 谈方略抚院尊贤 寄深情凤莲赠马

次日清晨,汉声说要去瞧瞧马凤莲,邀艾珍一同前去。在这方面,他渐渐乖觉了一些。作为一个医生,他不能不关心病人,但如果自己一个人前去,艾珍一定心存芥蒂。不如两人同去好得多,艾珍起初不愿去,但汉声说起马凤莲孤身在外地,又在病中,寂寞孤单,对她多加照顾,也是侠义之道,艾珍才欣然同意。

马凤莲的伤已大好,只欠创口还没愈合。不能下地行走,这两天正寂寞得要死。见汉声和艾珍进来,又高兴又羞怯,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说什么好。

艾珍知道她是个女的,不再拘谨,挨着她坐了下来,问长问短,至为关心。马凤莲心里高兴,误会了艾珍的意思,以为她是个男的,更加忸怩不安,汉声在一旁只是微笑。心想,这女孩也怪,先前伶牙俐齿,叽叽喳喳怪活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新娘子似的,害起臊来了?

原来马凤莲一直把艾珍当作意中人,而把汉声当亲哥哥

看待,所以在汉声面前无拘无束,现在艾珍来看她,对她又这样亲切,少女的本能使她慌乱起来,幸福得脸颊绯红,嘴

也笨了,话也忘了。

汉声说起他们早饭后就要回西安去,马凤莲才着急起来,嚷着也要跟着一起走。

艾珍笑道:“你的腿还没有利索,骑不得马,怎能一起走呢?安心再养两天吧。”

马凤莲哪里肯依,腿伤也不顾了,硬忍着疼痛,一拐一拐地定要出门,这倒使汉声为难了。他强把马凤莲按住,说道:“别急嘛,你这一走动,伤口就难得合口了。”

“还不急哩!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不行!我非走不可。”说着,眼圈一红,差点就哭了。

汉声想了想,说道:“要走也可以,不过不能骑马,得坐车。”

马凤莲这才破涕为笑,高兴地道:“坐车就坐车呗,只要跟你们走就行。”

汉声和艾珍从客店出来,艾珍笑道:“这下可好,真被她黏上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汉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到了西安,咱们各走各的,不就完了?”

艾珍哼了一声,道:“走着瞧吧,没有那么容易,那女孩子很倔,这不是赶到渭南来了?以后她能乖乖地不再缠咱们么?”

汉声笑道:“反正人家赶的是你,又不是我,以后给她讲明就是了。”

艾珍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道:“我倒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眼呢,呆在一边瞧好看的,说不定还存心拣便宜哩,我可不答应!”

汉声见她使性子了,只好陪小心,百般解说,艾珍才平下气来。二人找家车行,雇了辆骡车,叫车把式到平安客栈去等候。两人回李飞雄家,吃了早饭,别了李大嫂,一起到醉月楼和孙振光宗维孝取齐,汉声去平安客栈接来马凤莲,别了东方虬、李飞雄、方茂,转回西安。

马凤莲坐车,她的马就空着,这确是一匹好马,身架高大,雄骏非凡,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色,犹如一团火焰,众人一路评论,赞不绝口。

艾珍好动,不觉技痒,对汉声道:“这马看样子很不错,不知脚力如何?”

汉声知道她自己想骑,就说:“我怕这马性子太烈,控制不住,还是你骑吧。”

孙振光、宗维孝和马凤莲都想看看艾珍的马上功夫,一力撺掇。艾珍道:“我骑凤莲这匹马,汉声哥骑我的,咱们比比看”。

汉声道:“不用比,你准输!”

艾珍自信地笑道:“为什么?”

“要是你赢了我,你的马就输了。要是你输了,那更没说的。”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

马凤莲在车里叫道:“陈艾哥,别听他的,我包你准赢!”

艾珍朝她一笑,一纵身,跳上了马凤莲的枣红马,朝汉声道:“快上马呀!骑我的。”

汉声刚换过马,艾珍马缰一提,枣红马就撒开四蹄,疾驰起来,汉声赶紧催马赶上,两骑马并排绝尘而去。

孙振光、宗维孝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想起这幸福的一对,相视一笑。对骡夫说:“伙计,你也赶快些!”大家也相跟着小跑起来。

汉声怕艾珍病后体虚,跑急了再受风寒,不肯和她争胜,而枣红马也确比艾珍的乌骓马快,跑出两三里后,汉声已落后一马之隔。叫道:“别再跑了!我认输。”

艾珍回过头来,说道:“不行,马还没撒开跑哩。别使鬼了,快赶上来。”说完,一扬鞭,枣红马箭也似的冲上前去,四蹄仿佛不沾地一样。望着艾珍矫健轻松的身姿,汉声禁不住喝起采来,紧催一鞭,也忽喇喇追了上去,一霎时跑出了五、六里地。

艾珍听到后面的马蹄声已隔得远些了,才松开马缰,转过身来,对汉声笑道:“这回算你没偷懒!”

汉声叫道:“好啦!慢点跑吧,别把后面的拉下太远了。”

艾珍回头望后面时,已看不见车马的影子,不再跑了,和汉声并辔缓缓前进。

转过一个小山坡,前面马蹄声响,奔过来两骑高头大马,马上都是彪形大汉,前面一个络腮浓须,约摸四十上下,后面一个年纪略小一点,鼻子下留一撮口髭。四骑马擦身而过,那两个人不住眼地打量艾珍和枣红马,艾珍和汉声又走了四、五十步,听到后面叫道:“朋友,慢点走!”回头看时,那两骑马又折了回来,向他们靠近。

汉声和艾珍正思忖间,两骑马已赶了上来,小胡子用马鞭指着艾珍说:“喂,小伙子,你这马是怎么来的?”样子极为傲慢无礼。

艾珍冷笑道:“你把眼睛睁亮些,想打这马的主意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络腮胡子道:“这枣红马明明不是你的,快说,你们是怎么弄来的?”

艾珍火了,冷冷地说:“不是我的又怎样?”

汉声待要解释,小胡子一夹马,向前伸手就要抓艾珍,艾珍一闪身,让开伸过来的手,右手一掌早击中了小胡子的左肩,蓬的一响,小胡子骤不及防,一个倒栽葱被打下马来。

那小胡子身子却也灵便,着地一个滚翻,站起来时,一把雪亮的腰刀已掣出在手,恶狠狠朝艾珍劈来。艾珍一带缰绳,让过这一刀,也抽出剑来,白光一闪,指向小胡子的颈脖。小胡子招架不及,只得倒地一滚,才躲开这凶险的一剑。

络腮胡子见小胡子险些吃亏,抽出腰刀,从侧后刺向艾珍,艾珍纤腰一扭,反手一剑,拨开了腰刀,转过马头,剑锋暴长,已到了络腮胡的面前,络腮胡子向后一仰,忙收刀护胸,剑尖又指向了他的腰胯。要不是小胡子赶上来助战,络腮胡子早就吃亏了。

艾珍在马上远不及地上灵便,但她仗着手法奇快,制敌于机先,不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这两个大汉虽然高大力猛,在艾珍闪电般的攻击下,占不到半点便宜,只好拼命抵挡。汉声见艾珍并无杀害二人之意,也就不出声阻挡只在一旁观战。

孙振光、宗维孝远远望见这边刀光剑影翻飞,连忙策马赶来,问汉声是怎么回事!汉声道:“这两个浑小子一上来就质问枣红马的来历,说话又挺冲,还要动手,就打起来了。”孙振光、宗维孝忙叫“住手!”哪里叫得住。

说话间,马凤莲的骡车也到了跟前,见艾珍跟人打斗,忙探身出车观看,这才看清楚了。那两个大汉都是自己家里的,高声叫道:“马有,余大龙,给我住手!”

听她这一喊,三个人都停了下来,络腮胡和小胡子齐声惊喜地叫道:“小姐,你原来在这,叫我们好找!”

马凤莲指着艾珍等人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帮了我的大忙。你们怎么冒冒失失的跟陈公子打起来了?快向陈公子赔罪。”

两个大汉尴尬地向艾珍拱手陪礼道:“小人确实鲁莽,请陈公子恕罪。”

马凤莲这才问起马有他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络腮胡叫马有,小胡子叫余大龙,都是马化隆的亲兵头目,奉马化隆之命,特来西安寻找马凤莲。他们找到韩主事家,听说马凤莲到渭南来了,就赶了过来,路上看见马凤莲的枣红马被艾珍骑着,两个人动了疑心,以为马凤莲被人家害了,心里一急,火气就大了,因此打了起来。

马凤莲听了马有和余大龙的叙说,把艾珍汉声他们向马、余二人介绍了,余大龙嘻嘻笑道:“陈公子好厉害,小姐要是来晚一点,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马凤莲道:“谁叫你们这么冒失的?这回学学乖,以后变得懂事些。”马、余二人唯唯听命。众人见她年纪青青,平常天真烂漫的,训起那两个大汉时却一本正经,神色凛然,自有一股威仪之态,都暗暗称奇,知道她必是马化隆家的重要人物,却不好多问,大家继续赶路。

马有伴着骡车,对马凤莲说,总教主叫小姐赶快回去,马凤莲把在渭南中镖的经过对马有讲了,说自己的腿伤没有好,再说她还要办好一件事才能走,什么事她没明说,马有也不敢多问。

回到西安,孙振光、汉声等自回孙家店,马凤莲带着马有、余大龙回韩家。分手时,马凤莲提出要和艾珍换马,叫艾珍就骑枣红马算了。艾珍笑道:“这马可不好骑呢,说不定又要招麻烦。”还是换骑了汉声的马,把枣红马交给了马有。两行人分别之后,艾珍等自回孙家店。

王进贤夫妇见大家回来了,不胜之喜,问了几天的经过,安慰了艾珍几句,就说,抚台衙门几次来问讯,请苏公子一到家就去一下,汉声以为萨海青的伤有了变化,吃过晚饭就奔抚署。

原来萨海青的伤已大有好转,一来感激汉声,二来听杨参将和陶守备说汉声有一身好武功,更加倾慕,一心想结交汉声,所以频频问讯。汉声给萨海青把了脉,把绷带整了整,见伤势已大好,说不妨事了,十天后就可拆夹析。萨海青十分高兴,留汉声叙了一会话,两人谈起武功,颇为投契。汉声说要陪朋友去宁夏寻亲,又问起李开泰,萨海青说他伤好后就要回队,正好可以送他们一程,李开泰这人他也认识,此时正驻守在三营,就在去宁夏的路上,如果清霜剑在李开泰手里,他可以去找李开泰讨回来交给汉声,汉声听了非常高兴,两人又谈了一会,汉声才告辞回来,到家里把这消息对艾珍和大家说了。艾珍也自喜欢。

次日清早,马有过来请汉声和大家过去吃早饭,顺便给马凤莲换药。宗维孝对艾珍道:“小弟,还是你和老三去吧,人家在盼着你呢,我们去不去都不要紧的。”

艾珍道:“我又不是医生,去干什么?让他一个人去吧,只是要早点回来。”

汉声说早饭后再去,当不住马有一再催请。孙振光等也劝他早去早回,只好跟马有去了。

韩家住在东大街的一条小巷内,离骠马店不远,黑漆大门,四合庭院,两进大厅,相当气派。主人不在家,马凤莲就住在上房,汉声由马有带着,穿过厅堂,转过几折曲廊,进入内院。到了门口,马有就站住了,叫了一声:“有人么?”里面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见了汉声,笑道:“小姐正在盼着哩,请公子里面坐。”说着打起帘子,把汉声迎了进去。

汉声见里面陈没非常清雅,想是韩家的书房,丫环请汉声坐了,自去内室禀报,汉声正浏览壁上的字画,听到马凤莲在里屋呼唤,原先进去的那丫头跑出来说:“小姐请公子内室相见。”汉声跟她又进了一道门,汉声在门口怔住了——绣花门帘里面,罗帐绣帏,香奁妆镜,完全是闺房陈没,一个美丽的少女,半躺半卧地靠在床头,望着他微笑。汉声正迟疑间,少女叫道:“大哥,怎么不进来?不认识我了?”凝神看时,果真是马凤莲,她换了女装,更加明艳绝伦,又增添了几分妩媚。汉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先和马凤莲在一起时,她是男装打扮,又是在客店里。如今面对闺房里的美丽的少女,汉声可不知所措了。

马凤莲见他呆着不动,吃吃地笑了,说道:“进来呗,你这当医生的还不敢进人家的绣房看病么?”

汉声定定神,也哑然失笑,就大方地走进房去,在妆台旁一张椅子上坐了,丫环捧上茶,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马有还在外面伺候哩。马凤莲问汉声,那几位大哥为什么没来?汉声婉言解释说大家刚回西安,都有些事要办,她的伤好了再来看她。马凤莲也不再说了,叫丫环传话,把早饭开到房里来,马有不必伺候了,叫他去休息。

汉声等她吩咐完了,才问马风莲的伤和起居情况,马凤莲高兴地说:“这才是啦,我说大哥怎么刚隔一晚就认不得我了,来坐近一些,咱们好说话。”

汉声给她看了脉,见脉象舒缓平和,笑道。“恭喜你,伤口毒已经去尽了,过两天伤口愈合了就能走路,”

马凤莲说创口周围很不舒服,问是不是要换药,汉声见她里外的衣服都已换过了,下半身用被子盖着,不好意思掀开被子看,推说昨天换了药,今天不用换了,留下一些药末,叫她明天自己换去,马凤莲也不勉强,只旁敲侧击地问艾珍的情况,汉声拣可说的一一卡诉了她,暗示说陈艾和她一样,也是女扮男装的,无奈马凤莲认定艾珍是个美男子,又见她武艺超群,汉声暗示的话,她根本不去考虑。

丫环进来说,饭菜已经好了,问安排在什么地方?马凤莲道:“就我和大哥吃,还用问吗?搬个炕桌来就是。”

丫环搬来一张炕桌,摆在床上,马凤莲叫汉声在对面坐了,霎时摆好酒菜,马凤莲爱喝酒,在汉声面前没有拘束,心里高兴就放量喝起来,汉声只觉得幽香袭人,对面马风莲俏脸如花,眼波流转,未免目眩神摇,倒拘谨起来,喝了几杯酒,就不再喝了。马凤莲哪里肯依,又是劝酒,又是夹菜。汉声不觉喝到了八分酒量,看马凤莲时,见她粉脸飞霞,更为娇艳,却不显半点醉态,心想这姑娘纯朴爽快,确实可爱,可惜艾弟不是个男的,不然真是极好的一对。再一想艾珍对马凤莲的误解和醋意,不禁笑了起来。

马凤莲见他独自发笑,嗔道:“大哥笑我么?我是野惯了的,家里人都说我不象个女孩子,我的一些堂兄弟又怕我,又嫉恨我,说我不懂规矩,我才不理他们呢,他们自己又怎样?又粗鲁,又横蛮,还管我哩!”说着,又喝了半杯酒,对汉声笑道:“大哥,咋不喝呀!说真的,我看到你就喜欢,你心好,又不摆架子,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舒坦踏实。可惜,伯父叫我马上回去,要不,我真想和你们在一起。”

汉声劝道:“你也该回去了,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很不方便的,老伯怎么不挂念呢。”

马凤莲说起要回家,神情黯淡起来,沉吟了一会,才低着头羞涩地说:“大哥,你们能到金积堡来看我么?”

汉声此时已知道她是马化隆的侄女了。只是还不明了她在金积堡中的地位,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安慰她道:“我们会来的,还是安心早回去吧。”

马凤莲追问道:“陈艾哥也来么?”

“当然,她也要来的。”

“可不要骗人啊,你们要是不来,我要咒你们一辈子的!”

姑娘没有想到,此刻她念念不忘的陈艾,实际上是一团幻影,而日后令她牵肠挂肚的,倒是她所坦然相对的大哥。她不知道,这种推心置腹的信赖与和谐自如的相处,才是令人刻骨铭心的爱情。等她发觉到这一点时,她已深深地陷入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了。

汉声回到骡马店。孙振光说杨参将、陶守备特来辞行,他们的交接手续都办好了,明天就要回湖北去,请他们下午吃饭,大家再好好聚一聚。

汉声道:“人家也在客中,况且又要走了,怎么叫他们破费?不如把他们请来,就在咱们这里吃顿便饭,岂不更好。”

艾珍道:“最好!把你表姐、表姐夫也都请来。”

大家都同意,当下决定由张兰英安排,做一顿湖南口味的饭菜。开好菜单,叫伙计去采办,汉声自己去军需局请客。

开始,杨参将和陶守备坚持要由他们做东,经汉声再三解释,才欣然同意了,宾玉珠也很想看看艾珍和张兰英,自然高兴,答应邀高步云一同来。

汉声又去看了看同来西安的勇丁,大家见了汉声都很亲热,那些即将回南方的都依依不舍。辛思亮和蒋良都留在军需局当差,由湖南探家回西安的勇丁,大部分回自己的原兵营去了。只有几个魏光焘营里的,暂时还没走,等萨海青伤好一点,跟他一道回营,这些勇丁和汉声相处得最久,对汉声感情也最深,都缠着他,要求他教给他们几手拳脚,说在西安太闷了。汉声叫他们得空去孙家骡马店去玩。这么一转悠,回到店里已是中午了。

下午,杨参将陶守备早就来了,他们很感激汉声他们一路相助,更钦敬汉声的人品武功,甚为依依惜别。高步云夫妇随后也到了,宾玉珠自去找张兰英说话。男人们都在客厅围炉闲聊。汉声说起艾珍要去宁夏平罗县去找父亲,高步云说,眼下刘松山部已由陕北花马池进逼灵州,张曜金顺部由内蒙南下宁夏,黄鼎魏光焘等部由董志原北进合围金积堡,战斗甚为激烈。河洲、西宁的叛军骑兵从各路支援金积堡,路上很不安靖。那一带官兵、叛军、土匪,交替出没,加之天气寒冷,大雪封山,这里到泾州、平凉一带还好走,董志原以北就不好走了。

孙振光也说,他早年去过宁夏,路上土匪很多,如今更加混乱了,兵匪倒好对付,只是路途遥远,中间人烟稀少,路上食宿都是个大问题。

杨参将建议,最好在军需局办一份文书关防,说是去宁夏公干,可以通过沿途官兵的盘查,还可以就便解决食宿问题。

大家认为这办法倒可以,反正汉声在给萨海青治伤,刘典会给这个面子的。

不一会,菜肴都已备好,大家起身入席。张兰英和宾玉珠说她们不会喝酒,不如到里屋随便弄几样菜吃得痛快些。艾珍也推说不喜欢油腻,要跟两位大姐吃点清淡小菜,众人知她感冒方好,也由她自去。

菜是张兰英亲手烹调好的,上席时再热一下,纯是湖南口味,孙振光和宗维孝也爱吃辣椒,连声赞好。不过他们都不怎么耐辣,不久就辣出了汗,汉声笑道:“冬天吃辣椒正好祛风寒,些微的感冒,吃些辣椒出出汗就好了。”

陶守备道:“原先都怕湖南人到北方打不了仗,现在看来倒是挺能打的,怕是吃辣椒的关系吧!”说得大家都笑了。

众人之中,只有高步云和大家接触得少一点,但他性情随和,很少官场习气,也会喝酒,很快就和大家谈得很投机了。这回高步云很为杨参将陶守备在刘典跟前帮忙说话,刘典对他们赏赐有加,所以杨、陶二人对高步云非常感激,众人都是久惯江湖的人,虽是饯别,却并不伤感,一席酒喝得很痛快。

里面张兰英、宾玉珠和艾珍三人更亲热,时时可听见她们的欢声笑语。两位大姐不时打趣艾珍,艾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为大家所知,也不再在宾玉珠面前装样了,说话自然得多。两位大姐都盼她早点找到父亲,和汉声把关系定下来。王进贤打算在西安住些时间才回去,托杨参将把铺里跟来的助手带来回去,并托他照应铺子,杨参将满口答应。散席后,高步云等人回军需局,汉声和艾珍远送了一段路,和杨参将陶守备挥手道别。回来路上,汉声问艾珍,对杨、陶二人印象如何?艾珍笑道:“这两个人倒很不错的。”忽然想到汉声是有意套她的话,嗔道:“你这人真坏!”追了他肩上一拳,格格地笑着疾步跑回孙家店。

马凤莲的伤好得很快,回西安的第三天就可以下地了。汉声又来看过她一次。遗憾的是,她意念之中的陈艾却不肯赏光。每次问起时,汉声都说陈艾伤风还没好,不能出外。马凤莲半信半疑,心想,自己已表明了女的身份,人家青年男子不好意思来看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可又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一片深情呢?她不由地埋怨起汉声来。这大哥简直憨得可以,多少次请他表致殷勤,他却根本不领会自己的心意。要摆明请他说媒吧,尽管马凤莲大方泼辣,在这种情况下也羞于启口,真是无可奈何。马有和余大龙已经说过几次了,说近来战局紧张,该马上回金积堡,再迟路上就不好走了。马凤莲心里惦着陈艾珍,不愿毫无收获地就匆匆离开,以后天南地北,想再见面都是渺茫的。想来想去,最好是把陈艾引到金积堡去,到了金积堡,不怕陈艾不依。

萨海青的伤也日见起色,腿骨看来已经接好,可以自已挪动了,精神饮食日佳,每次汉声来换药,萨海青总要想方设法留住他,多听听他睿智的谈话。觉得这青年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豁达大度,目光敏锐,见解精辟,尤其是谈到陕、甘的用兵,汉声的看法简直令萨海青惊叹不已。这年轻人的分析,竟和大本营的部署有很多暗合的地方,他无法理解,这从来没打过仗的年青人,竟如此精通兵法。

就在杨参将他们回湖北后的一天,汉声给萨海青换过药,正在谈金积堡的故事。萨海青说,如果马化隆真心受抚,那也不必用兵了,再说,河洲和西宁关系到凉州肃州和新疆的交通运输,不如先进军西路实为上策。

汉声微笑道:“马化隆不会真心受抚,即使真心受抚,左钦帅也要进兵金积堡的……”

话没落音,刘典已踱了进来,萨海青忙告罪请安,汉声也起身施礼。刘典一摆手道:“不必多礼,你们谈得好啊,讲下去,让老朽也听听。”

原来刘典这天批完了公文,特来看望萨海青,一进门就示意下人不要惊动萨将军,因此汉声他们后面几句话他全听见了,他对此很感兴趣,要他们再讲下去。

汉声见刘典进来,倒有些拘谨,他不愿刘典过于注意他,何况事关军机,自己一介平民不便妄自揣测,正迟疑间,萨海青耐不住了,说道:“苏公子,刘大人是极随和的,既然刘大人让说,咱们就谈下去吧,为什么左钦帅一定要攻下金积堡呢?”

刘典点头微笑道:“是啊!老朽正要请教呢。”

汉声道:“老大人不见罪,晚辈就放肆了,其实晚辈也不过是书生之见——据形势来看,金积堡扼宁夏要冲,拥有膏腴之地和黄河天险,易守难攻,东进靖边,可以直逼榆林、大同;南下环庆、平凉,可威胁关中,西指凉州、甘州,河西走廊不守,陇西全局可危,所以唐明皇幸蜀,肃宗即位灵武,终于收复两京;西夏元昊割据称雄,北宋倾全国之力无法制服。如今马化隆以新教为号召,隐然为陕、甘回民领袖,陕、甘叛军,无不听从其指挥,虽或托名招抚,实则形同敌国,回民知有总主教马化隆而不知有朝廷,左钦帅要彻底平定陕、甘,求数十年安定局面,晚辈斗胆妄言,认为一定是要打下金积堡的。”

刘典听了,抚须大笑道:“说得痛快!不想苏世兄见解如此高超,真是难得,目下正是用人之际,左宫保求贤若渴,苏世兄如肯俯就,老朽自当一力保荐。”

汉声道:“承老大人招爱,晚辈十分感激。不过晚辈还有些私事未了,以后有机会再投麾下效力。”

刘典道:“世兄不是特地送令表姐来西安的么?还有什么事要办,也许老朽可以尽点绵薄之力吧。”

汉声道:“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是晚辈的好友陈艾,特来陕西寻找失散多年的父亲。已打听到他父亲已去宁夏五香堡,在那里帮助办团练。晚辈答应他一同去找,得先去走一趟。”

刘典点头道:“数千里转辗寻父,是大孝的好事,况且你们二位护送军火来陕,老朽还没有谢你们呢,你们有什么困难,老朽能帮忙的,一定给你们办到。”

汉声见刘典提到军火,想起一件事,便道:“晚辈此去宁夏,路上军队甚多,老大人如果给予一份文书,通过关卡时可少许多麻烦,再则晚辈虽粗通一点武术,现在普遍使用快枪,北方平川大漠,不会打枪就会被人所制,因此很想学学打枪,不知老大人能否给予方便?”

刘典笑道:“这也是件好事,回头我吩咐一下,世兄和令友去靶场练枪就是了,弹药由你们使用,靶场有教司,枪的使用方法,教司可以教给你们的。”

汉声大喜,连忙道谢。刘典道:“你们练好枪,临走时我会给你们办好关防文书,说不定还有借重你们之处呢。”

辞别刘典和萨海青回来,汉声把文书和练枪的事和艾珍说了,艾珍果然高兴,从此他们有空就去靶场练枪射击,艾珍本来会打枪,汉声有打暗器的基础,很快就掌握了射击要领,两人不用多久就成了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过了几天,马凤莲的伤完全好了,她惦着陈艾,仍然穿了男装,独自去孙家店找汉声和艾珍,不巧大家都出门了。马凤莲怏怏不乐,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马有和余大龙在门口迎着她,问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马凤莲不好明说,只说她在渭南遭贼人暗算,人家救了她,总得报答人家才行,可总想不出个办法来。

马凤莲中毒镖,汉声给她医治,马有他们是知道的,余大龙道:“这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多送他们些金银就是了。”

马凤莲道:“救命之恩哪是金银可以报答的?他们又不图金银,要想个办法请他们去金积堡才好。”

马友道:“这倒也是,看来苏公子他们不会看重几百千把银子,咱们在这里又找不出珍贵的东西。啊!对了,那天,咱们不是为了枣红马打了一架么?咱们就把枣红马送给他们吧,这倒算得上件好礼物,再请他们去金积堡作客,礼数也过得去了。”

马有的建议合情合理,马凤莲也认为只好这样了。下午,马凤莲就带着马有和余大龙,牵着枣红马,奔孙家店而来。

汉声和艾珍刚从靶场回来,见马凤莲来了,喜孜孜的,料想她的伤定是完全好了,也为她高兴,迎她进客厅叙话,马有、余大龙随着一旁侍立。汉声和艾珍祝贺她身体康复,马凤莲道:“大哥救命之恩,粉身难报,只是身在客中,无以为敬,无论如何,请二位去舍下住些日子,好让小妹表示点心意。”马有也帮腔道:“二位公子还是人情做到底,送小姐回家吧,不然家主人也要责怪小人不懂道理的。”

人艾珍心想,这姑娘也太痴情了。接过话来说道:“马小姐的盛情,我们心领了,我们有机会一定来府上拜望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嘛。”

马凤莲忙说:“小妹马上要动身回家,二位兄长如果能一路去就最好了。”

汉声道:“去府上拜望,我们早有这个意思,不过,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只好等以后再说了。马小姐也该早点回去,免得府上惦记。”

马凤莲道:“既然兄长有事要办,那我就等你们一道走!”

艾珍说道:“我们的事不是三、五天就能办好的,马小姐就不用等了,说不定年底年初我们会到灵州来的。”

余大龙早就不耐烦了,说道:“既然公子说年下要来,我们就回家等候吧。小姐,咱们……”

马凤莲笑道:“只顾说话,把正事倒忘了,小妹客中无以为敬,只有我那枣红马,还算得是一匹好马,在灵州也是有数的,一天能跑五、六百里,就送给兄长做个坐骑,留个纪念吧。”马有和余大龙随声附合,汉声不好再推却,就道了谢,答应收下。

马凤莲见汉声答应了,满心欢喜,说道:“二位大哥赏脸,小妹太高兴了,这马有些欺生,我得吩咐吩咐它,咱们到外面看看去。”

众人出了客厅,来到场院中间,仔细看那马时,果然雄骏。这天余大龙细心地给它洗刷打扮了,浑身毛色红缎子似的光洁发亮,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站在院中,屹立如山,那鞍鞯更是华丽无比,做工精美绝伦,镶金嵌玉,显见主人身份非同一般。一

面对这份厚礼,汉声未免踌躇起来,向马凤莲道:“这礼太重了,马小姐路上也要坐骑,我看……”

马凤莲瞟了艾珍一眼,笑道:“大哥别客气了,我送给你们什么都是应该的。”说着带着汉声艾珍到枣红马跟前,抚摸着马头和颈项,亲昵地说;“红儿,咱们要分手了,他俩是你的新主人,要好好听他们的话。”一边说,一边拉着艾珍和汉声,让他们也跟马亲近亲近。

·那马很通人性,恋恋地用脑袋蹭马凤莲的衣服。起初用惊疑的眼神望着艾珍和汉声,又回头望望马凤莲,见马凤莲微笑点头,便也驯服地听从他们的抚摸。

马风莲交待了马的一些脾性特点,把马缰递到汉声手里,叫他骑上试试,果然枣红马服服帖帖,汉声大喜,骑上马在院内缓缓走了两圈,跳下马来,要艾珍也骑骑。

艾珍道:“我骑过一天,还用试么?人家是送给你的,你骑罢。”

马凤莲陪笑道:“我是送给你们两位太哥的,陈艾哥要是喜欢,你骑也是一样的,本来应该各送一匹,现在只有这匹马,只好将就了。”

艾珍明知她对自己用情,却不好明说出来,就戏弄她道:“你真的是送给我们俩么?—一你的意思是送给他也就等于送给我么?”

马凤莲连答了儿个是的。

艾珍认真地说:“那好,我领情了,不过我要讲清楚,你给我的可不能也给他,是不?”

马风莲理会错了艾珍的意思,认为在爱情方面对陈艾的当然不能同样对汉声,所以高兴地说:“陈艾哥说的都对,正是这样。”

艾珍笑道:“很好!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马小姐,你可得讲话算数啊。”

马凤莲笑靥如花,芳心大喜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陈艾哥,苏大哥,你们一定来看我啊,我等着你们!”

在马有和余大龙的催促下,马凤莲恋恋不舍地和汉声艾珍告别,叮嘱他们一定要去看她,说是到了灵州金积堡一带,凭着这匹枣红马和她的名字就可以找到她的。汉声和艾珍不忍让这天真的姑娘失望地离开,含糊地答应了,姑娘果然满心欢喜地别过他们,当天下午就离开西安,回金积堡去了。

送别了马凤莲,汉声取笑艾珍道:“今天孙大哥他们不在,可由你说嘴了,净糊弄人家,要是当着大伙,你敢这么说么?”

艾珍白了他一眼道:“你不高兴么?我正是要把话讲明了,让她不好翻悔呢。”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走近枣红马,抚摸着马榘,欢快地说:“汉哥,这下你该志得意满了吧?宝剑、名马全都有啦!”

汉声道:“当然!还有更得意的呢。”拉大

“更得意的?”

“是啊!宝剑、名马,英雄美人,兼而有之,几人有这种福气?”

艾珍捶了他一拳道:“真不害臊,越来越不正经了。”

汉声叫屈道:“宝剑、名马是你说的,我就说不得了?”

——正说笑间,孙振光、宗维孝回来了,宗维孝耳尖,嚷道:“什么宝剑名马?怎么说不得?让我们也听听。”

汉声笑道:“刚才马凤莲来过,把她的枣红马送给了我们,她回金积堡去了,我们正说这事呢。”

孙振光和宗维孝走近来,把马仔细鉴赏了一番,赞不绝口,孙振光道:“不错啊!你们有紫电清霜剑,又有这样的好马,不是宝剑、名马全都有了么?”

宗维孝狡狯地向艾珍眨着眼,说道:“大哥说漏了重要的东西,宝剑、名马易得,英雄美人难求哇!”

孙振光高兴地笑道:“对,对!宝剑名马,英雄美人!英雄美人!哈哈哈哈!两位小弟,你们真有福气!”

艾珍佯嗔道:“二哥真坏,把大哥都带坏了。”

宗维孝道:“二哥不过是讲实话罢了,不过,小弟你别太高兴了,人家送你们的马是有意思的,拿了人家的东西手软,人家要往你们中间一插,我看啦,可有好戏看啰。”

正是:佳人赠马情意重,边塞风云变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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