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书名:最后的侠客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482字 发布时间:2021-12-13

第十七回 施小技酒楼戏凤  冒风雪孝女寻亲

次日,汉声去抚衙给萨海青复诊换药,孙振光和王进贤出外联系商业业务,艾珍闲不住,邀宗维孝到街上闲逛,两人出了门,专拣热闹处走,一路指点谈笑,看着店肆繁华,人们熙来攘往,居然一片太平景象,不觉离店已远。艾珍道:“这样老走下去也没意思;找个地方歇歇吧。”

宗维孝道:“我也正想喝两杯呢,前面不远有家四海居,是回民开的馆子,羊肉火锅最好吃,咱们索性到那里坐坐去。”艾珍正想看看回民的生活情况,便欣然同意。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幢高大宽敞的铺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门首一块黑底金字招牌,写着“四海居”三个大字。行书字体,苍劲有力,两旁挂着一幅隶书楹联:“四时佳气来秦岭,海内奇珍汇酒家。”不知是何人手笔,倒还不俗。店内桌椅光鲜清洁,客人甚多,有汉人,也有戴白帽子的回民,可装束言谈,和汉人没有两样。

二人上楼,找一处临街的座位坐了,一个戴白帽的堂倌马上笑嘻嘻地前来伺候,宗维孝要了一个火锅,点了几样菜,叫来一斤上好的酒,堂倌一边朝楼下报菜单,一边摆好杯筷,少时,端上了热腾腾的酒菜。

宗维孝喜欢喝几杯,眼前酒味醇美,羊肉确是鲜嫩异常,就开怀大吃起来,艾珍也筛了一小杯酒,陪着他慢慢地喝。宗维孝高兴,就把他所知道的回民风俗习惯讲给她听,艾珍一面听,一面好奇地观察座上的回民,看来看去,也不见和汉人有什么不同之处。不久,她发现,邻座一个俊秀的白帽少年正在不住眼地打量她,艾珍本能地收住目光,转过头往别处看。这样的事她经过多了,哪里都有人这样看她,因此并不在意。

两人又喝了一会酒,艾珍无意中往那边瞧时,那美少年正在看她,四目相交,美少年扬眉一笑,仿佛是专等着她这一瞥似的,目光中充满爱慕和喜悦。

艾珍徒然一惊,低头各处检查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破绽来了?心想这小子也太轻薄,枉长了一副好模样,涎皮赖脸真讨厌,汉声哥可老实憨厚得多。想到这里。艾珍想充一回好汉,反正自己扮的是男子汉,怕什么?你看我,我就看你,可她总是心虚,脸上很不自在,那少年的目光就象两把刷子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似的,弄得她好心慌。

宗维孝根本没理会这一些,高兴地吃喝着,天南海北跟艾珍闲聊,艾珍哪能呆下去,说道:“二哥,快喝完咱们走吧!”

宗维孝道:“忙什么?早着哩。”

艾珍道:“我不想吃了,这地方有跳蚤,叮得人不好受。”

宗维孝凑近她,诡秘地笑道:“你是讨厌那边那个小子么?不要紧,我捉弄他一下,让你瞧瞧好看的。”说着,站起来向艾珍霎霎眼皮,大声说:“小弟,我去厕所一下,你千万等着别动!”说完就急急下楼去了。

艾珍不知道他捣什么鬼,焦急地望他上来。不一会,楼梯登登响,上来一个乡下老头,站在楼梯口四处望了一下,径向美少年的座位走去,却不看他,眼晴直盯着美少年邻座的一个中年汉子,那人正好背对着楼梯,没理会有人向他走近,乡下老头走近中年人,伸手在他肩上一拍,说道:“王掌柜,你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

中年汉子回过头来,惊讶地问:“你找谁?”

乡下老头一看,懵了,手足无措地慌忙后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俺眼花,看错人了。”慌乱中碰倒了美少年桌上的酒壶,老头急忙去扶,袖子一拂,撞翻了美少年的酒杯,酒顺桌子往美少年身边流,老头愈加惶急,慌慌张张用袖子去揩,惶恐地道:“俺真老糊涂了,该死!把少爷的衣服弄脏了。”说着,又要去措美少年衣襟上溅的几点酒渍。

美少年满脸不高兴,见是个乡下老头,说的又谦逊,不好发作,皱着眉头道:“算了,算了,你快走吧!”

老头一迭声告罪,打拱作揖,连忙下楼走了。

艾珍正在纳闷,心想这闪电手搞什么鬼名堂去了,怎么还不回来?楼梯响处,只见宗维孝笑嘻嘻地上来了,回到座位上对艾珍道:“等急了吧,是二哥我不是,罚我三杯罢。”说罢,自己一连喝了三杯。

艾珍道:“二哥,你也该喝够了,醉了我可背你不动。”

宗维孝道:“这点酒怎能喝醉?再来一斤也醉不倒我。”说着就叫堂倌,真要他再拿一斤酒来。

艾珍忙道:“别听他的,什么都不要了。算账吧!”

宗维孝道:“好!依你,酒不要了,拿几个包子来吧,人家还没看饱呢。”

艾珍笑道:“还说没醉哩,话都说不清楚了,没饱就没饱,怎么看饱了?”

宗维孝瞟了瞟美少年,可巧他正朝艾珍看哩。宗维孝对艾珍挤眉弄眼地说:“就是没看饱嘛!”

艾珍嗔怒地道:“你爱看就看个饱去,我可要走了!”

宗维孝拉住她道:“好!好!吃完包子就走。”艾珍只得坐下来。

那美少年知道宗维孝在说他,顿时涨红了脸,叫堂倌会账。一算,吃了二两六钱银子。美少年往袋里掏钱,只见他愣愣地,手拿不出来了。急得他里里外外掏摸,嘴里说:“怪了!我出门时明明带了二十几两银子,怎么一下就没了?”

堂倌道:“少爷敢情是记错了吧,您进店时就该摸摸,看有没有带钱!”

美少年道:“我上楼时银子还在哩一—啊!是了,准是那老头,那家伙样子就不对,准是那该死的家伙把银子扒去了。”

堂倌板起脸道:“什么老头小头的,这酒钱小人可没法交代啊!”

这么一闹,旁人也都惊动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各人都往袋里摸,见没丢东西才放下心来,有人说好说歹地和解,说这少爷穿戴阔绰,不象个吃白食的,准是被扒手偷了。

美少年对堂倌说:“银子实在是丢了,酒钱暂时记上,呆会我回去拿来。”堂倌哪里肯依。定要他拿出东西做抵押,说来说去,嘴里就不干净了,说这样的事现在可多啦,前几天就有一个吃白的,那派头比谁都强,吃完也说是银子丢了,说回头送来,还留下一个金戒指做抵呐,可一走就没影了,那金戒指呢?仔细一看,假的!说着,走近美少年,叫他脱下袍子做抵押。

那美少年早气得说不出话来,见堂倌近前意欲动手动脚,秀眉倒竖,叭地给堂倌一个耳光,打得他踉跄退了几步,半边脸登时肿了,嘴边流出血来,堂倌捂着脸大叫:“反了,反了!吃白食还要打人。”酒楼上登时乱了套,有些人干脆围拢来瞧热闹,其他的人也没心思喝酒了。

美少年余怒不息,气冲冲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把少爷当什么人看了!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说完抽身要走,只听得一片脚步声响,楼下上来五、六个大汉,嚷道:“谁敢在这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美少年冷笑道:“来得好,小爷正想活动活动身子呢,你们一起上吧。”

众酒客一看事情闹大了,生怕打将起来,纷纷往楼下跑,倒把楼门口堵住了,乱成一团。

上楼来的大汉,为首的那个两手一分,酒客们被拨得纷纷退开,大喝一声:“都不要动!谁走的,这楼上的酒钱就找他。”众人被他吓住了,只好远远地在一旁站着。

被打的堂倌捂着脸,指着美少年道:“就是他,这小子吃白食还打人?”

大汉走近美少年,冷笑道:“倒看你不出,漂漂亮亮的,却不要脸,吃东西不给钱还敢打人。你当四海居是好惹的?当混混也得打听打听,这里可不是你耍横的地方。”

美少年倒冷静下来了,轻蔑地说:“看来你是店里管事的了,你不管教管教自己的伙计。问他是怎样对待客人的,反而仗势欺人,小爷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就一起上试试!”

为首的大汉欺他年青个小,上前伸手直抓他的胸襟,美少年略一侧身,大汉右手抓空,缩回不及,肩上蓬地中了一掌,身子一歪,撞在旁边的桌子上,碗碟摔得叮当乱响。后面几个大汉一看情形不对,一齐拥了上来,眼看会大打出手。

宗维孝一个箭步,往美少年身前一站,叫道:“都不要动手,听我说句话!”

众人见突然钻出个人来,都愣住了。

宗维孝道:“不就是几两银子的酒钱么?就这样小看人!你们要是想打架,我倒乐意瞧瞧热闹,这楼上楼下一摊子,摔打起来也够瞧的,你们店里今儿个生意也不用做了。”

众大汉一听,面面相觑,也真怕打将起来,内中一个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宗维孝笑道:“我看这兄弟一表非凡,兄弟我倒有意交个朋友,酒钱我包了!”说着拿出一锭十两大银,往桌上一放,说道:“该多少酒钱!”

堂倌苦着脸道:“只二两六钱银子。”

宗维孝道:“这十两银子都给了你了,还了酒钱,剩下的你拿去养伤吧。”

那几个大汉见有人给钱,再没话说,一看那美少年身手了得,知道占不到便宜,只好忍气吞声,向宗维孝道了谢,愤愤地下楼去了。

宗维孝向美少年道:“小兄弟,出门要老成些,真的打起来,店里是要吃亏,小兄弟你也难以脱身,是不?”

艾珍这才知道,这事全是宗维孝搞的鬼,想笑又不敢,心里倒可怜起美少年来。

美少年感激地说:“多谢兄长仗义相助,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小弟一定重重相报。”

宗维孝道:“萍水相逢,帮点小忙算不了什么,别提什么报答了,咱们以后要是有机会见面再认识吧。”叫过堂倌,算了帐就走。

美少年相跟着,缠着要问他们的姓名,宗维孝总是不理。出得店来,走过十来家店面,听见后面高叫:“吃白食的慢走!”停下来看时,见先前那几个大汉赶了上来,还添了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目光如电,十分精悍,向宗维孝一抱拳道:“不关客官的事,只要这位小兄弟留下,老朽想请教请教。”

宗维孝道:“老人家,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已经了啦,就算了吧。”

老头道:“我任凤鸣在西安省城几十年,承朋友看得起,还没被人欺侮过,今天我的徒弟依本分向客人讨几个酒钱,却被人打了,这不是特地和我过不去么?没说的,老朽只得奉陪了。如果这位小兄弟真了得,老朽自甘服输,要不,他也得留点记号才能走。”

宗维孝向美少年道:“小兄弟,这老人家也说得是,你不该打人家的徒弟,我看你就给这位老人家赔个不是罢。”

美少年愤愤地说:“他的徒弟仗势欺人,要来打我,我不过把他推开罢了,他不管教自己的徒弟,却凭仗是本地人欺悔外来的远客,有这个理么?”

老头一听,心头火起,更不打话,猱身虚进,呼地一掌侧劈美少年的脑门。这一掌含劈、抓、推三个变化,如对方闪避不及,可变掌为抓,直剜对手的双目,对方略一闪身则顺势砍对方的颈脖,若对方闪身招架时,翻掌变推,可猛击对方心口,来势极为凶猛。

美少年见老人出手就用杀着,也自恼了,倏地侧身后仰,避过这一掌,飞脚向老头的下三路踢来。

老人沉手收腹变招,要抓美少年踢来的足髁,美少年前脚早已收回,一个连环腿,后脚直奔老头的面门,两人出手都凶狠快捷,瞬息之间已拆了十七、八招。老头刚劲威猛,美少年灵巧诡变,一时不相上下,只见拳来脚往,人影飘忽,打得十分激烈,街上行人都停下来远远观看,越挤越多,把路都阻断了。

两人又斗了三、四十招,老人的徒弟见师傅不能取胜,一声喊,齐扑上来。宗维孝一拉艾珍道:“这事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会吃亏的。”说着向前横身一挡,向大汉们说:“你们想依仗人多取胜么?”

大汉叫道:“闪开些!不然连你们也揍一顿。”说着一拳直捣宗维孝的胸膛,出手就用黑虎掏心,极是横蛮无礼。宗维孝冷笑道:“没教养的东西!让你吃点苦头,”话没落音,闪身一招太极揽雀尾,搭住大汉的手臂,借力一推,把大汉摔出一丈开外,一个狗吃屎趴不起来。另一个再上,不消两三下也扑地倒了,其余的被艾珍挡住,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再上。

美少年见二人出手相助,勇气倍增,老者见徒弟们吃亏,又气又恨,出手更为狠毒,恨不得一下子打翻对手再和这两个人算账,但所有拳脚,都被美少年灵巧地化解并趁机反击,老者看看呼吸渐粗,攻势缓了下来,已经是守多攻少,眼看要落败了,只见围观的人丛大乱,纷纷向两旁躲开,马蹄骤响,冲击过来一队骑兵,为首一个军官朝天放了一枪,大叫:“都给我拿下!”

原来西安前几年多次被围,巡逻防卫,极为严密,这两年叛军虽已远窜,但近邻地区时常报警,因此仍不时派马队沿市巡逻,他们见这里壅塞不通,故此飞马赶来弹压。

老头和美少年听到枪响,都托地跳开,这老头却认得军官,忙走到马前说道:“张大人来得正好,这小子在小店吃酒不给钱,还打人行凶,可别让他跑了。”军官马鞭一指,马队团团围上,把美少年和宗维孝、艾珍都圈在里面。

美少年还待要拚,宗维孝一拉艾珍,对美少年道:“小兄弟,快跟我们走!”飞身向前,闪电似的击倒两个骑兵,艾珍紧跟把另一个骑兵拉下马来,美少年跟着趁机从缺口冲出,其他的官兵催马赶上时,被三匹脱缰的马阻了一阻,宗维孝三人已跑出四、五丈开外,马队砰!砰!放了几枪,子弹从宗维孝他们头上呼啸而过,宗维孝说声:“跟我来!”猛一转身,冲进一间较大的铺子里,店伙们哪敢拦阻?三人冲进后院,宗维孝向美少年道:“你能不能上房?”美少年点了点头,宗维孝更不迟疑,托地跳上房檐,艾珍和美少年也飕飕跳上,他们穿房窜脊,只拣僻静的地方走,宛如紫燕掠空,片时就消失了踪影。

官兵追进店内,大肆搜索,哪有半点影子??只苦了店家,被官兵穿房入户,顺手牵羊掳去不少东西,还破费了一些银子,才打发军官带着士兵离开,因为这只是一件当街斗殴的小事,人既跑了,也没有人再去过问。

宗维孝带着艾珍和美少年从屋上穿街过巷,在靠近孙家骡马店的一条僻静小巷中跳下房来,对美少年道:“小兄弟,你打算到哪里去?”

美少年道,“小弟马凤田,灵州人,来西安找一个亲戚,不料在四海居碰到这些倒霉的事,多亏二位仁兄相助,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宗维孝道:“看来你也是个好汉子,咱们就交个朋友吧。我叫宗维孝,他叫陈艾,是我的拜弟,咱们有个拜兄孙振光,绰号孙半天,就在前面不远开一家骡马店,小马兄弟就同我们一起到店里去吧。”

马凤田畴躇了一下,说道:“小弟还有点小事,就此告辞了,明天再来尊处拜望。”

宗维孝掏出二十两银子,对马凤田道:“小马兄弟在客中,又丢了银子,这些钱拿去使用吧。”

马凤田感激地说:“已经让兄长破费,替小弟还了酒钱,小弟心里十分不安,小弟还有些银子在亲戚处,这些银子兄长自己留下吧,小弟领情了。”宗维孝哪里肯依,定要马凤田收下,艾珍笑道:“小马兄弟,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们宗二哥会难过死了的,说不定几天都睡不好觉。”说完望着宗维孝粲然一笑。

马凤田第一次听到艾珍对他说话,又是这么亲切,心里一热,慌乱起来,不好拒绝,口里“这……这……”讲不出话来。艾珍见他发窘的样子,先前对他的不满已消失殆尽,关切地说:“别再这这的了,快收下吧,听我的话不会错,不然我们以后见到你也是不舒服的。”

马凤田听艾珍这么一说,以为这是汉族人的习惯,只好收下了,他哪里知道这银子本来是他自己的呢。

望着马凤田走远了,艾珍埋怨宗维孝道:“二哥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害得人家险些吃了大亏。”

宗维孝道:“你不是讨厌他么?怎么又怜悯起他来了?”

艾珍道:“开始我是讨厌他,后来见他好象并不是那种轻薄人,觉得他总有些地方与一般人不同……。”

宗维孝道:“我也是,开头确实想大大捉弄他一番,后来扒他的口袋时,觉得他很象个姑娘,所以人家喜欢看你是很自然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卖劲地帮他了。”

艾珍笑道:“二哥,你这人真精。”

宗维孝得意地道:“我这闪电手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凭的是眼明手快,什么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艾珍凝神地望着他忽地脸一红,讪讪地说:“那……我…....”

宗维孝怕她脸薄难为情,安慰她道:“别怕,二哥早看出来了,大哥也是知道的,我们都会照顾你,时候不早,家里在惦着呢,快回去吧。”

回到店里,孙振光和王进贤都早回来了。宗维孝把四海居那段事给大家一说,众人都开心地大笑,张兰英笑得最厉害,抹着眼泪说:“宗二哥太缺德了,可为什么后来又要帮他?”

宗维孝道:“你们不知道,那姓马的小伙子可漂亮得很哩,简直和四弟是一对儿,我一看他要吃亏就心软了,能不帮他吗?”

张兰英摇头道:“我就不信,真有哪个小伙子比得上我弟弟这么俊的,小弟,你说宗二哥是不是扯谎?”

艾珍微笑道:“二哥讲的是实话,”众人听了也都将信将疑。

宗维孝故意卖关子道:“要是两人都打扮成姑娘,那姓马的当然比不上小弟了,到底如何,明天马凤田要来看我们的,大家当面看看就知道了。”

正说笑间,汉声回来了,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大家都停止了说笑,问他碰到了什么事?

汉声说,他去抚台衙门复诊,手术倒很好,萨海青的伤可望提前复原,只是后来在签事房跟师爷们问起高连发,听说今年二月间,高连陛部队哗变,高连陛被部下所杀,高连发也死于乱军之中,看来找清霜剑又添不少麻烦,艾珍听了这消息更是闷闷不乐。

注孙振光道:“听说兵变很快就平息了,想来清霜剑一定仍在哪一个军官手里,三弟给萨海青治伤,可以托他打听,我们也托人查访,慢慢可以打听到的,我店里的事也安排好了,明天我们还是先到渭南去,先找到陈家老伯的消息要紧。”

开艾珍自然十分赞同,大家商议了一会,决定第二天就到渭南去。

西安东面的临潼,是有名的旅游胜地,附近的骊山上有华清池温泉,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定情之处,流传着许多美丽动人的故事,历来游人很多,兵戈之后,市井萧条,但比别处显然要恢复得快一些。

临近中午,汉声、艾珍、孙振光、宗维孝四骑马在这里打尖歇息,他们出发得略晚一点,早晨风大,还夹着阵阵霰雪,张兰英硬要他们吃了热饭才走,故此上午才走了六十来里,听说临潼以东买东西更不方便,所以在此找了一家较为整齐的饭店歇马,吃点东西再赶路。

这时正是农历十月中旬,陕西的气候已经相当冷了,艾珍生长在南方,还不怎么适应,张兰英特地给她缝了一件狼皮袍子,外罩鹅黄色呢子大氅和斗篷,身上全然不冷,可脸庞冻得绯红,更增了几分妩媚,她把脸向着屋里,埋头吃饭,汉声和宗维孝打横,孙振光坐在上首,面对外面,汉声一面喝酒,一面给大家讲唐明皇和杨贵妃的轶事,说起白居易写《长恨歌》中“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诗句,传说是这样的:

唐明皇年青时励精图治,国家治理得很好,真是五谷丰登,万民康乐,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仓中粟米霉烂,库内钱串朽断,斗米才值三个小钱,旅行千里不要带钱粮,到处都有好客的主人,供给旅行者的食宿,是历史上有名的开元盛世。

那唐明皇到了四十多岁,认为国家治理得差不多了,存心要好好享受一下子,他是个风流天子,擅长音乐,打得一手好鼓,又喜欢演戏,自己亲自粉墨登场,扮演得维妙维肖,因此后世演戏的都尊奉他为老祖师。这位风流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使他十分满意的,要说长得绝美的并非没有,有个江妃就曾经深得唐明皇宠爱,这江妃才貌双绝,能诗善画,琴棋歌唱无所不晓,可能是她太正经了一点,少了分娇娆媚态,因此唐明皇并不十分满意,一心找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可一直没能找到。

有人对唐明皇说,现今的绝色美女,不是选进了皇宫,就选进了王侯府弟,宫中如果没有皇上中意的,也许王公大臣的府第中可以找出,唐明皇闻听此言有理,就下令各王侯眷属都到华清池赐宴,并特许她们到华清池温泉洗澡。这华清池温泉是皇帝和娘娘贵妃们沐浴的地方,王侯贵妇人能去那里洗浴,是一桩难得的荣宠,于是欣然就应诏,宴罢之后,轮流去华清池洗浴。

唐明皇这风流天子也太缺德,他在华清泉边特地建了一个暗室,由那里可以完全看到池中的一切,外面却用假山花木伪装起来,一点也看不出这间秘密的小观测所,唐明皇就躲在里面尽情观赏贵妇人的娇娜玉体,无边春色尽收眼底,贵妇人们以为是她们自己的世界,嘻嘻哈哈,解除了一切礼仪的束缚,赤裸着身躯,在温泉中尽情戏耍。在当时社会,妇女连面貌都不轻易让人看见,唐明皇想出这个主意,得以饱餐秀色,不用说多么惬意的了。

贵妇人中,姿态最美的却是唐明皇的儿媳,寿王的妃子杨玉环。芙蓉如面生,除了她的媚态之外,她那一身白净细腻的肌肉与袅娜风流的体态,竟使得唐明皇神魂颠倒,白居易用了“凝脂”这两个字形容杨玉环的肤色,可说妙到毫巅,匪夷所思。唐明皇既然看中了杨玉环,可杨玉环却是他自己的儿媳妇,尽管当皇帝的可以随心所欲,却也不得不遮掩一下世人耳目,不直接把杨玉环从儿子的王府中接到宫里来,就耍了一个过门,让杨玉环离了寿王府出家当女道士,然后由道观中再迎到宫里,“名正言顺”地封为贵妃,朝欢暮爱,连朝政也懒得理会了。结果朝政日非,终至天下大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禄山造反,打进长安,唐明皇仓皇出走,西幸四川,杨贵妃缢死在马嵬坡,唐代江山从此支离破碎,国势也一蹶不振了。

这段故事,汉声是拣不伤大雅的情节说的,但艾珍已经听不下去了,鄙夷地冷笑道:“原来当皇帝的竟是这个样子!公爹却夺了儿子媳妇做老婆,乱七八糟。”

孙振光生性豁达豪迈,从不考虑儿女之情,笑道:“都是一样的眉毛眼睛,有人生得齐整些就大惊小怪,我看长得美的不一定就好,古来多少帝王的江山都断送在美人手里呢。”

汉声道:“这也不能怪美人,要怪,还是怪做皇帝的自己荒淫无道,结果弄到后来连老婆都保不住,唐朝就有人做诗嘲笑唐明皇,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你做了四十年皇帝,却不如姓卢的人家,有个叫莫愁的美人,两人能一辈子恩恩爱爱在一起。”

艾珍听了非常高兴,望着汉声嫣然一笑:“想不到你这书呆子倒还有点见解,这话说的倒痛快!来,我敬你一杯。”说着给汉声筛了一满杯酒,汉声端起来一口就喝干了。

宗维孝道:“小弟,你说敬老三一杯的,老三倒是喝了,你自己不喝可不行啊!”

艾珍道:“他爱喝酒,我敬他一杯酒是奖励他说得好,我喝酒不行,喝多了要醉得难受,我受罪,他又没有好处,何必要喝?”孙振光道:“不行,敬酒的自己就得喝,这是规矩。”

艾珍道:“哪有这么多规矩?规矩都是兴出来调理人的,唐明皇夺了儿子的老婆,也是规矩么?”

孙振光和宗维孝都被她说得无话可答,竟愣住了,汉声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倒是不可少的,不过破坏规矩的却都是那些叫人家守规矩的人,越是权势大,这人就越不守规矩,所以庄子就愤激地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他说有了仁义道德,天下就多事了。大家说说,是要讲仁义道德好还是不讲仁义道德好?”

艾珍急了,忿忿地道:“怎么扯到这些上面去了,谁不讲仁义道德来着?这和规矩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存心瞎胡扯,专和我捣乱。”

汉声见她生气,忙赔笑道:“我哪里和你捣乱?仁、义、道德是大规矩,大家都要讲的,喝不喝酒是小节,讲不讲都可以,只要你高兴,这些小规矩,小节还可以由你规定,比如说,按你的规矩,敬我的酒是奖励我,不让我喝酒是罚我,这有什么不好?”

孙振光开心地笑道:“对了!规矩本来就是兴出来的,小弟,你可以兴些规矩管住老三,不许他乱说乱动,这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若是反口,我和老二都可以作证。”

艾珍听他话里有话,羞得脸上通红,嘟着嘴道:“我管他做什么?你们做大哥、二哥都不管,我能管得了么?”正说笑间,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衣著华丽的美少年,站在门口朝各个座位四下观看,目光和孙振光打了个照面。孙振光心里一动。忙用手去推埋头喝酒的宗维孝,宗维孝问什么事?孙振光说刚才进来一个人,很象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个少年。宗维孝转过头来看时,来人已经退出去了,门帘还在微微摆动。

宗维孝道:“大哥怎么知道是他?”

孙振光道:“你不是说那个小马长得挺俊么?刚才那人长得就跟小弟差不多,所以叫你看。”

宗维孝和艾珍也觉得奇怪,大家起身跑到外面看时,见一骑枣红马正向东飞驰而去,已经跑出三百多步开外,朔风卷雪,背影迷离,只辨得出马上人身段并不高大,却矫健异常,仿佛和马凤田有些相象,孙振光却不住口地赞道:“好一匹骏马!”

来人正是马凤田,不过不是个美少年,而是个美丽的回族姑娘。

她本名马风莲,是金积堡马化隆的堂侄女,自幼父母双亡,因从小聪明秀丽,马化隆夫妇非常钟爱,收养在身边视同己出,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上下都叫她凤小姐,金积堡能人甚多,马凤莲勤恳好学,因此学得一身好武艺。看看长到一十五岁,出脱得美艳非凡。这姑娘在宠爱和赞誉中长大,不免自视甚高,一般人轻易看不上眼,因此到十六岁还没定亲,回族人在婚姻上比汉人开通,加上她年记还小,马化隆

也不勉强她,任她自己选择。这年秋天,陕甘的叛军连连失利,纷纷逃往金积堡,马化隆是新教的总教主,不能不收留他们,左宗棠却命他交出叛军领袖,或是拒不接纳叛军,马化隆如何能这样做?因此官军以追剿叛军为由,逐步向金积堡逼近,九月间湘军主将刘松山已攻下灵州,金顺和张曜部攻下银川,其他各路官兵纷纷进迫,对金积堡形成包围之势,马化隆焦虑不安,一面请原陕甘总督穆图善替他在朝廷活动,说马化隆已经受抚,对朝廷忠心不二,左宗棠派刘松山等进兵金积堡是激起民变,阻止左宗棠进一步前进,一面密切注意官兵动向,作迎敌固守的准备。

当时金积堡派往各地的密谍很多,崔六等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马凤莲很想到外面看看,要跟着谍使人员到西安来,马化隆哪肯允许?马凤莲平常娇纵惯了,见伯父不答应,就偷偷地骑了一匹好马,跑到西安来了,她在西安住在工部主事韩廷瑞家里,这韩主事和马化隆交情很深,前几年马化隆托名招抚,朝廷封他为副将之职,曾广泛结交西安和兰州的官宦,马凤莲来过西安在韩家作过客,这次来西安就住在韩家,这时韩廷瑞和家眷都在北京,宅子正空着,韩家的管家得过马化隆很多好处,对马凤莲自然加意款待,马凤莲有的是金银,韩府的家人得了她的丰厚赏赐,就把她当自己的主人一样。

马凤莲白天在街上闲逛,晚上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罩,去各衙门打探消息,倒也探知了不少情报。那天她在四海居喝酒,见了艾珍这一表人才,第一眼就把她吸引住了,觉得这少年不仅长得俊美,而且有一种潇洒文静的风度,这是回族少年之中很难找到的,越看越爱。她从小放纵惯了,绝少汉族女孩子忸怩羞涩之态。说爱就爱,绝不闷在心里。但她忘记了自己是化装成男子的,更不知道对方也是个女孩子,所以艾珍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闹出一场误会,后来宗维孝捉弄了她,让她险些吃了大亏。可她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却很感激宗维孝和艾珍,尤其看到他们两人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时,一颗芳心完全系在艾珍身上了。

当时,马凤莲脸皮薄,不好当面说破自己是个女孩子,报了个马凤田的假名,又怕跟他们到孙家店去同男人们在一起不方便,所以辞谢了他们的邀请,打算第二天早饭后去找他们,谁知她赶到骡马店时,艾珍他们已经起身了一个多小时了。

接见马凤莲的是王进贤夫妇,张兰英对她很亲切,好象早就认识她,然而这位大姐的笑容和眼神里,马凤莲觉得总有些什么捉摸不透的东西,她托词说有要事要找艾珍他们,知道他们去渭南找东方虬去了,就飞马随后赶来。

马凤莲的马快,在临潼赶上了艾珍他们,可惜艾珍他们已经进了店,马凤莲晚到了一点,因此当面错过,她没看到埋头喝酒的宗维孝和背向门口的艾珍,以为他们已经走到前

面去了,巡视了名酒饭店后,即匆匆上马,奔驰而去。

正是:朴朔迷离浑不辨,多情反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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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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