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二人回到客栈,只见李拔剑已点好酒菜坐在桌前等候他们。
他知道事情一定会很顺利的!
因为他心里总是满怀美好、满怀希望,更相信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会向着好的一面发展。所以他肯耐心地等在这里。
雪恨别一脚刚踏进客栈,李拔剑立刻就像根竹竿般跳起来朝他们挥手,脸上的表情不必说更是喜出望外,就像是穷人找到了富可敌国的宝藏。
“大哥!阮姐姐!”
他们刚一坐下,李拔剑就很热情地为他们倒茶倒酒,给他们夹菜,好像几人已经八百年没有见面,但明明这才过了一小晚。
李拔剑不停地向二人讲述他们不在时他都做了些什么,还有他的所见所想。不得不说,少年人总是充满活力,总是对世界怀抱着最纯真的善意,没有人心叵测,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与人最原始的纯洁。
李拔剑就像一个孩子,你看着他好像总是能够活得开心自在、无忧无虑,好像他从没有过什么烦恼,也总是有毅力,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坚持下去。
这就是新生的希望。
阮浓香听得有些烦了,便上楼去休息,雪恨别还留在楼下吃饭,静静听着李拔剑讲他的故事。
他以前很少倾听,总是说给别人听,现在转换角色,觉得听听别人讲话也不错。
茶是碧螺春,泡茶的水用的是早上的晨露,闻起来很香,品起来很纯。只这一杯下去,雪恨别已感受到了幸福。
楼外集市繁华依旧。
阮浓香透过楼上的小窗,看着楼下大街人来人往。
那些人脸上或洋溢着幸福,或有苦恼,或带着得意,总之大千世界只要人有的情绪,基本都有。这是市井里的烟火气,也是幸福最多的地方。任何人若走在其中,也一定会被这里的烟火气所感染,感到快乐。
但楼上窗前的那位姑娘却好像不是人。
她的眼里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甚至像是一潭死水,无论开心、悲伤、痛苦,都绝不会出现在这双眼睛里,唯有冷漠。
阮浓香冷漠地看着楼下大街人潮来往,心中好像在谋划着什么。
但又也许没有。
也许她只是在冷静地思考,思考自己在沙漠时因为害怕不一定会出现的蜘蛛而展现出来的懦弱!
她痛恨自己的懦弱,因为她崇尚完美,更希望自己是绝对完美的。
尽管在别人看来她已做得很好,但只要她自己觉得有一丁点儿不完美,那么,“阮浓香”这个人都是一件残次品。
为了完美这两个字,她已痛苦了太久。
——她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最完美的姿态,她必须变强、变得比男人强千百倍,她更要将每件事做的滴水不漏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些。
她怕不完美遭至别人的嘲笑,更怕走在路上别人对她投来怜悯讥讽的目光,所以她只有变得完美,这是唯一的出路。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阮浓香的思路,她只有整理好仪容去开门,是雪恨别。
“阮姑娘,我们都收拾好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什么时候启程?”
阮浓香又恢复往常的姿态,笑道:“随时。”
雪恨别还没反应过来,阮浓香已用剑挑着包袱走下楼去。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一路无风、无雨、无阻碍。顺利的甚至有些反常。
但雪恨别却享受着这反常的顺利,因为此刻他心里已没有其他,他的心里只有对快要恢复武功的期待和自信,以及兴奋!
很快,他就能回到从前,不再是个废人。然后他要查出玄星楼的阴谋,捣毁这座邪教,救黎民于水火。
他悠闲地躺坐在马车里,车里熏着一坛安神香,雪恨别的人也在这盏香的作用下放松下来。阮浓香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
“你若这么下去,迟早也还是会被人再出卖的。”
雪恨别睁开眼看着她,忽然端坐起来,“抱歉,是雪某失态了。只是想到后面的事情……我实在……实在不得不激动!”
“况且,有阮姑娘在,不会有事的。”
阮浓香闻言,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不怀疑我了?”
雪恨别尴尬地挠挠头,随即正色道,“过去是我错了,不该怀疑阮姑娘。这一路以来,若非阮姑娘,雪某早已是一个死人,更不可能振作,不可能有未来……我!”
这副样子着实逗笑了阮浓香,未等他说完,阮浓香已捂着嘴哈哈大笑,“你不必再说下去。”
“阮姑娘……”
“我是不是没有名字?”
雪恨别一愣,又问了一声,“什么?”
“我是不是没有名字?”
“当然不是,你姓阮,叫阮浓香。”
阮浓香又一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雪恨别睁大了双眼,似是全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他的双眼忽然泛出泪光,眼眸也变得更亮,兴奋激动的情绪无以言表,声音颤颤巍巍的,说出了两个字,“浓香……”
只一瞬,他又撇过头去,低声道,“这样太奇怪了,我还是叫你……”
话未完,车已停。
马车外俨然站着一个男人,一个身着青衫,头发高束起,背着一把黑伞的男人。他环抱双手、神情冷漠的就立在那里,好像是早料到他们会路经此地,专门在这里等候。
阮浓香掀开帘子,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又见到他身后背的黑伞,就皱紧了眉头。
看来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只听那人道:“雪恨别在不在?”
阮浓香道:“在。”
闻言,青衫人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叶子的铁牌子,手一挥,这牌子便落到了阮浓香手里,那人又道:“受人之托,取雪恨别首级!”
“级”字刚落,只听轰隆一声,一柄黑色长剑已从那人身后背的黑伞飞出,随即那人左脚点地而起,握住剑柄已朝马车内刺去。
阮浓香即刻袖中几枚银针挥出,几点寒芒闪过,就在这时!银光一闪,她的惜别也已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冬天,竹林还只是一片枯林。
双剑摩擦碰撞的兵戈之声叮叮锵锵环绕在这座林子里,愈来愈近,愈来愈快,势如猛虎,疾如闪电。
二人分别立在两棵竹竿上相持不下。寒风掠过,不久,几点冰凉打在二人肌肤上,紧接着便下起了小雨。
阮浓香冷声道:“报上你的姓名。”
那人道:“玄星楼,西神沈仲秋。”
话音刚落,只见那把黑剑又冲了过来,但这次他不是向阮浓香挥去,就在剑尖刚指到她手腕那一刻,沈仲秋突然改变了方向,直朝李拔剑刺去。
“哧——”一声,忽见血光一闪,小雨夹杂着血珠一起落下,空气里倏忽多了一股血的腥味。
又一声,剑拔出,那青衫人已倒了下去。
原来就在沈仲秋的黑剑刚触碰到李拔剑心口处的衣料那一刻,阮浓香的剑更已早一步刺进沈仲秋的心脏。
他倒了下去,倒在雨中,倒在泥地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人竟能够将他杀死。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手总是很多的。
更何况阮浓香是高手中的高手,她的暗器、轻功皆得当初天下第一的魏有情真传,武功又怎么会弱于别人?
雨水将她剑上的血迹洗刷干净,阮浓香收回剑,拍拍身上的雨水,跃上马车,同身后的李拔剑说道“上路”,便躲进车里去了。
雪恨别已为她备好毛巾递去。
阮浓香看着他微笑道:“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雪恨别也笑道:“因为你还从来没有输过。”
“即便那人是玄星楼八神之一的西神沈仲秋?”
雪恨别点点头,“因为就连白宋对上的那双眼时你也能镇定自若,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你?”
阮浓香笑着叹了一声,这是表示无奈。
她的确很强,但强者并非天生有义务去保护弱者。这世上任何人无论有多强,都是他们在付出同等代价之后得到的成果,若有人对他们加以束缚,那么那些人必定活不长久。
因为尖酸刻薄的人总是短命的。
幸好雪恨别不这么认为,所以他们才能够一路同行,阮浓香也能够毫无怨言去保护这样一个人。
“也许正是因为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才会被闲颂诗背叛。”
雪恨别皱眉道:“人与人之间若总是相互猜忌,那么这世间又哪来真情?”
话刚一说完,李拔剑便凑进来接了一句:“这点我同意!一个人首先要去相信别人,用真心去待人,别人也才会用真心待你!”
阮浓香嗤笑道:“天真。这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不是讲得很好吗?”
雪恨别道:“但对于阮姑娘你,雪某一定完全信任!”
阮浓香又笑了笑,道:“也许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骗你,我的身份,我的所有。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像闲颂诗一样背叛你。”
阮浓香说得很认真,认真到雪恨别几乎快要相信,但马上他又笑了出来:“绝无可能!我先前怀疑你,是我的错,但这一路以来,我们已经历过多次生死,若非阮姑娘保护我、开导我,雪某如今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我绝不会再怀疑你!”
雪恨别说得更认真,就像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阮浓香也几乎要被他的这番气势震惊,但话落到嘴边,她只淡淡一笑,然后叹着气说道:“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