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她怎么样呢?还是你希望自己怎么样呢?”沈骁并没有回答赵文杰的问题,而是冷笑着反问。
从沈骁的话语中,赵文杰似乎听到了些许希望,双眼偶然之间冒出一道亮光。
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赵文杰双眼的光又迅速熄灭了。
却见赵文杰自嘲一笑,旋即摇头说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已经尽力了。”
听到赵文杰这么说,沈骁和白非皆是有些意外的对视了一眼,不过两人很快就回过味了——既然他们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那赵文杰所有的希望注定就是空想,那沈骁问出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成年人给小孩子开的玩笑。
“你能在一瞬间想通这些,的确证明你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沈骁不由感慨道:“可惜,直到此时,你才想通这些,还是晚了。”
伪造证据、替他人顶罪、包庇罪犯,赵文杰面临的,也将是漫长的刑罚。
“我再问你最后三个问题。”沈骁见到赵文杰此番神情,猜到他的内心防线已经崩溃,便是开口。
“请说。”赵文杰有些有气无力的开口。
“当初,你不惜害死杨丹桂来销毁那些监控视频,其实并不是为了误导我们警方去浪费精力在监控录像上,对吧?”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沈骁内心已经有了明确的推断,之所以还要找赵文杰确认一下,只不过觉得赵文杰此时的状态机会难得。
赵文杰并不是真凶,他的内心也并没有变态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用一条人命拖延警方一两天时间的事情,沈骁觉得,赵文杰做不出来。
赵文杰闻言,苦笑着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也略显自责:“我并不知道阿棠有没有被监控拍到,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检查所有的监控,索性想着都毁了去,能让你们警方为之重视,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沈骁闻言,神情淡漠的点了点头,旋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为了让我们相信你就是真正的凶手,让你奶奶的生前好友秦淑华演了一场戏,事实上,所谓的你小时候杀狗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对吧?秦淑华老太太之所以能骗得过我们所有人,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经验无比丰富的演员。”
赵文杰闻言,对沈骁笑着点了点头。
沈骁旋即却是勾了勾嘴角,对赵文杰回之一笑:“我奇怪的是,你是如何说服秦淑华老太太去演这么一出戏的?还是说……”
沈骁的双眼再次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文杰的双眼,用故意拖长了的音调:“这位秦淑华老太太也是案件的知情人之一。”
“不!”赵文杰的脸上当即浮现出一抹惊惶:“与秦奶奶无关。”
看到沈骁脸上浮现出的淡淡笑意,赵文杰明白,自己又上了沈骁的当,于是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说道:“你真的不必如此,我既然说了我已经想通了,就不会再对你们有所欺瞒。秦奶奶之所以会答应帮我圆谎,原因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我告诉他,最近会有人找我相亲,向她了解我的情况,但我只想专注事业。”
听到赵文杰的这个说辞,沈骁和白非不禁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双眼之中的恍然大悟。
难怪那天去秦淑华老太太家里时,这位老太太对于左佳是格外热情,从此也可见,许多事情,其实远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复杂。
看到陷入沉默的两个人,赵文杰问道:“那第三个问题呢?”
“你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承认错误了?”白非见赵文杰如此主动,似笑非笑的对赵文杰说道,语气中,夹带着些许对于赵文杰的不信任。
赵文杰当然能听出白非话语之中的弦外之音,不禁是再次自嘲一笑:“或许在二位警官看来,我思想的转变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顿了顿,赵文杰继续说道:“我原本回到犬马镇,一来是为了阻止她,二来是打算利用顶罪去赎罪,毕竟是我害的她变成今天这样,三来,也是我最希望的,她可以被我感化,只要她能变回我记忆里的那个天使哪怕付出再多我也无怨无悔。”
“很可惜……”沈骁饱含深意地说了这三个字。
赵文杰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悠悠然叹了口气:“很可惜,我发现我错了,我太高估自己了,无论我再努力,都不能阻止她,也不能将她变回我希望的样子。更何况……”
赵文杰对沈骁和白非咧嘴笑了笑:“现在,我连顶罪怕是都很难做到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把我知道得都说出来,至少,不会让她再害更多无辜的人了。”
“无辜?”白非有些诧异地看向赵文杰,刚想再问一句“你怎么断定被害者对于阿棠来说是无辜的”,却被沈骁用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没有理会白非充满问询的目光,沈骁继续看着赵文杰,很是轻松地笑着说道:“那现在,我来说说我的第三个问题吧。”
赵文杰点了点头。
“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你和阿棠……当然,我指的是回到犬马镇的充满杀欲的阿棠,也是有一定共同利益的吧?”
“您指的是我通过心理暗示的手法,让周磊拆鹏程桥的事情?”赵文杰反问道,看到沈骁只是对着他挑了挑眉毛,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一面叹气摇头,一面说道:“的确,我和阿棠都看鹏程桥不顺眼,或许若不是我想要借此机会拆掉鹏程桥,也不会那么早让你察觉到马脚。”
沈骁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赵文杰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三人之间的沉默,大概持续了约莫一两分钟的时间,赵文杰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个理由,我能不能不说?反正,你们也有足够的证据了。”
“赵文杰,你要认清自己现在的……”白非欲要对赵文杰这个“刚刚老实了没一会就又开始狡猾”了的家伙发作,却再次被沈骁阻止。
旋即,沈骁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惧怕被揭穿的怯懦,我能理解。”
赵文杰惊讶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骁。
“探视结束,我们走了,希望你早点想开。”沈骁笑着拍了拍白非的肩膀,在赵文杰呆滞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走出看守所,白非一面重新将手机开机,一面问道:“沈哥,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拆掉鹏程桥?”
虽然赵文杰为何执念于拆掉鹏程桥与整个凶案没有多少关联,但生而为人,难免好奇。
沈骁点了点头,笑道:“等一会大家见面我给你们一起说。”
白非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连忙打开微信,快速地扫过几眼后,就对沈骁说道:“沈哥,左佳和孙俊宇已经到县城了,在迎宾大酒店定了一个包间,正等我们过去。我们先一起吃顿饭,然后再一起回犬马镇。”
“好。”沈骁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白非,你师父他老人家呢?没有过来吗?”
白非显然在事先并没有想到沈骁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神情不禁有些错愕,不过短暂的错愕后,白非笑着说道:“我老师手头上还有一些公务,抽不开身过来,他也说了,我们年轻人好好聚一聚就好,还叮嘱我们不要喝太多酒,免得新的结案报告写的牛头不对马嘴。”
沈骁闻言,仿佛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不禁笑道:“我说白非啊。”
“嗯?”白非有些茫然地看着沈骁。
“你老师是不是还生我气,不过来是因为还跟我闹变扭呢吧?”沈骁用一种半是玩笑的口吻问道。
白非顿时哑然,旋即便见他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开一下导航,县城我也有两年没来过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迎宾大酒店在哪。”
沈骁见状,便也收起了继续追问的心思,说到底,他其实也对马国亮蛮愧疚的,毕竟自己是他借调过来的“兵”,却让他的上级领导没有台阶下,鬼知道自己去日本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和李安国相处得多么不自在。
好在,真正的凶手已经被自己揪出,也算是给了专案组一个不算满分的优秀答卷吧。
……
时间倒退到七个小时前。
早晨九点,沈骁下了飞机后,就直接拨通了白非的电话。
不过半个多小时后,白非便开着一辆警车来到了航站楼外的路边。
那些围着沈骁,用带着浓烈地方口音问沈骁“去哪里”的出租车司机纷纷知趣散开。
沈骁上车后,白非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倒也没有客套一句“好久不见”,只是开口问道:“我们直接去看守所看赵文杰?”
闻言,沈骁不禁发出一声轻笑,旋即似乎觉得此时发出这样的轻笑有些不合时宜,旋即便是收起了笑容,说道:“不,我们先去铁山镇。”
“铁山镇?”白非闻言不由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沈骁反问:“找孙菲菲?”
沈骁点了点头。
“她有什么疑点吗?”白非问道。
沈骁没有回答白非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让你带的东西你带了吗?”
沈骁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白非问的一愣,不过在下一刻,赵文杰就反应了过来,旋即就要弯腰拿点什么。
见状,沈骁连忙阻止说:“不是给我的,是拿给孙菲菲的,等到了她家里,你再拿出来给我吧?”
白非有些不解地看了沈骁一眼,想来是不明白沈骁此番是何用意。
不过白非也不多问,重新坐直了身子,启动了警车。
铁山镇和犬马镇相邻,距离这河州县城自然同样距离颇远。
早晨十点半,白非驾驶的这辆载着沈骁的警车才驶入这铁山镇。
在来的路上,白非倒是给沈骁“科普”过,这个铁山镇早在几百年前,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铁矿山,被当时的皇帝由此命名,照理说,在这数百年的历史中,铁山镇都是河州一地较为富裕的,可惜十几年前,河州的铁矿终于被挖采一空,尽管此时的铁山镇,仍然有着两家国营钢厂在改革之后成功找到了自己的生产之路,却也无法阻止铁山镇日暮西山的颓势。
当车子刚刚驶入铁山镇,沈骁便感受到了这个老商业重镇的暮气,无论是建筑物的统一颜色,还是来往的稀疏行人脸上的神情,均是毫无活力可言。
又过了十多分钟时间,这辆警车终于在一个不起眼路边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下了车,白非将一个手提袋递给沈骁,旋即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显然是被重型渣土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路口,说道:“开警车进去太招摇了,而且没准路不好,所以咱走进去。”
沈骁闻言,不由笑道:“醒了,我既然都已经下车了,你就没必要再解释那么多了。”
拐入那个路口,果不其然路况更差,或许是前两天才下了雨的关系,深一脚浅一脚地水坑是随处可见。
好在铁山镇本来就没多少车,这条路更是在铁山镇极其偏僻的位置,沈骁和白非大可以躲着水坑前行,不必担心一不留神会被飞速而过的来往车辆溅得一身脏水。
按照导航,二人拐进那条路走了约莫二十米,便看到了一个……沈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城中村?想来是不太贴切的,首先,铁山镇就不是城,其次,这个村子严格意义上,也在铁山镇的边缘了。
村门口有个老式的牌坊,上面掉漆和泥垢交杂可见被人遗忘清理的岁月是多么漫长,牌匾上写了三个字“孙*村”,中间那个字模糊得实在看不清楚,但沈骁不知道是之前看过孙菲菲的身份证信息还是单凭猜测,笃定那个看不清的字一定是个“家”字。
“沈哥,有些事还得给你先说一下。”白非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对沈骁说。
“嗯?”沈骁闻言,不禁放缓了脚步,不解地看向白非。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对孙菲菲进行过系统的调查。”白非一面说,一面试探性地看着沈骁,见沈骁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才开口继续说道:“她遭遇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们一会说话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些。”
“哦?”听到白非如此说,沈骁不由得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眼神:“她遇到过什么?”
白非见沈骁似乎并不重视自己的劝言,连忙说道:“之前孙菲菲说,她的高考成绩被家人卖掉了,因此和家人不和,但根据我们的调查,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说来听听。”沈骁来了兴趣。
“真实情况是,她的高考成绩被人冒名换掉了,但对方说服了她的父母私了这件事,于是她的父母才背着她接了钱。”白非说。
听起来似乎两件事区别不大,但沈骁明白,对于整件事的受害者来说,区别是天差地别的。
“然后?”沈骁长呼了一口气,示意白非继续往下说。
“然后,根据本地警方的报案记录,孙菲菲失踪了半年,等孙家人找到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白非的神情此时显得也是颇有一些沉重,显然也是对孙菲菲的遭遇颇为同情:“孙菲菲的家人显然觉得原先的赔偿太低了,就持续向着对方家中索取赔偿,前后总共索取了三十七万余,对方家庭不愿意了,于是孙菲菲家就威胁如果不继续支付赔偿金,就把事情搞到网络上,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精神不正常?”沈骁轻笑地看着白非,意思很明显——之前他们见到孙菲菲的时候,她除了被囚禁产生的应激反应外,没有其他精神异常的状况。更何况,之前还是某平台的主播,还跟沈骁打了几天的游戏呢。
白非瞬间就:“孙菲菲的家人把大部分的赔偿款都用在给孙菲菲治疗了,治好了也不奇怪吧?”
沈骁似笑非笑:“这么说,她整容的钱也是来自赔偿款喽?”
白非耸了耸肩:“应该是。”
沈骁并没有直接指出白非所述这些关于孙菲菲的内容中不合理的地方,而是说道:“那之后呢,对方还有支付孙家钱吗?没见孙家把事情闹大啊,去年网上曝出那么多关于高考分数被顶替的案子,没有一起是来自河州的。”
“这个……”白非看了看周围,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这才继续说道:“对方没有继续支付费用,但孙家或许是因为孙菲菲病情好转的原因,并没有将这件事捅到网上,而是直接将对方告上了法庭。据孙菲菲的母亲说,虽然告上法庭不一定能获得更多的赔偿款,但肯定能抹掉对方的学历。”
沈骁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这就是孙菲菲家了。”两人又沿着路走了大概三四分钟,白非终于在一座典型的农式小院门口停下了步伐,对沈骁说道。
沈骁闻言,先是抬眼看了看那红色的,紧闭的铁皮大门,旋即又转头看了看来时的路,说道:“房子倒是挺新的,不过,孙菲菲她们家和同村其他人家住得都比较远啊。”
对于孙菲菲,白非显然早就做过十分充足的功课,对于沈骁提出的这个疑问,没怎么犹豫就回答道:“是孙菲菲在治疗期间搬出来建的新房子,据孙菲菲的家人说是为了减少和生人的接触,更好的恢复她的心理问题。”
“哦,是么?”沈骁挑了挑眉毛,显然对于这种说辞持存疑态度,不过沈骁倒也没给白非细说自己的看法,而是对白非说:“那我们进去吧。”
沈骁虽然只在犬马镇待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却也算是了解一些河州农村的生活习惯,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该是在做饭的,如果说铁山镇和犬马镇习惯不同,那这个村子里其他人家其实也都传出了饭香味,唯有孙菲菲这家人,安静的就好像是一个空宅一般。
事实上,白非也是在那红色的铁门上用那“狮子”口中金光闪闪的门环叩击了约莫两三分钟的时间,院内才隐隐有了些许的反应。
先是“咔吧”抽动门闩的声音,旋即这扇红色的大门终于被拉开,开门的却是一个身高不高却很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抬眼,暴露出数十条如同沟壑的抬头纹也不在意,警惕地看着沈骁和白非,用河州味很浓的方言问道:“你们找谁?”
“叔叔你好,我们是菲菲的朋友,孙菲菲。请问她是住这里吗?”沈骁主动向前一步,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
“停住!”中年汉子却仿佛不吃这一套,伸手就拦住的沈骁,然后一脸怀疑地说道:“菲菲是住这里,我怎么没听说她有朋友?什么时候的朋友?”
“什么时候?”沈骁挑起眉头,重复了一下中年汉子的问题。
被沈骁这么一重复,中年汉子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旋即便是不满地说道:“我意思是问你们和菲菲什么时候认识的,谁知道是不是狐朋狗友?!”
白非也意识到中年汉子的表现明显有鬼,和沈骁对视一眼以后,便是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向着中年汉子晃了晃,用很是冰冷的口吻说道:“我们是警察,今天找孙菲菲是有一个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
然而,下一刻,中年汉子的表现变得更为诡异,听到白非的话后,他那原本黝黑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腿软一般向后退了两步,旋即站定身子,对着身后就是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喊道:“老婆娘!来……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