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武学兵打来了电话。
他说他们已经和吕鑫谈过,吕鑫说班是没有时间回去上,工资和奖金可以少发点。
这是什么意思?工资和奖金可以少给点,言外之意就是不能扣得太多。既不上班还想领钱,这就是公子哥的条件!
尽管看上去有点无理和蛮横,但细究其意不难看出对方的口气已有所松动。
不能扣得太多,多少为太多?十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还是十分之九?
吴成德横了横心,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有这句话就行。
说起来也总算自己做到了仁至义尽,至于将来他还会不会来胡搅蛮缠,那也只能人尽其事,天尽其意了。
接下来还有裴副县长那里,这个扣要解开还需从裴副县长身上做文章。
他觉得与吕鑫比起来工作要好做一些,最起码他和裴跃升打过交道彼此互相熟悉,而且裴跃升也算是有素质的领导,不比吕鑫一个江湖浪荡子弟。
为了把裴跃升的口堵住,吴成德叫上董知山买了点慰问品一块走进了裴跃升的家门。
吴成德说是来看望他的职工,裴跃升家儿媳妇,裴跃升心中很明白他们来看望的真实意图。
刚开始还讲了一些孩子小媳妇现在上班不方便之类的话,听到吴成德说到单位制定了新制度,想让领导们的亲属给起个好头的时候裴跃升脸上有点不悦,随口问道:“既然是要制度面前人人平等,据我所知,还有的人吃着俸禄一年都不露一次面,你们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
裴跃升没有说出具体姓名,但话有所指是人就会听出来,吴成德连忙说:“裴县长说得对,我们正在做这部分人的思想工作,昨天,吕鑫已经明确请了长假,表示可以按规定扣罚他的工资和奖金。为了顺利推行出勤制度,建立一个良好的风尚,我们正在尽力做到让各位领导理解。”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如何解释就会使这位以前一直支持自己的领导能给予理解,可以得到一如既往的支持。
他这样说着,心中异常恍惚和迷惘。
他不知道话既出口领导会有何反应,有何感想,有何看法。
裴跃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既然你们把话说到了这里,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样你看行不行,每天让小惠(儿媳)去单位签个到应点一下,该回来照顾孩子还要回来照顾孩子。”
吴成德略一思索:“可以,完全可以,中途回家给孩子哺乳这是正常的,无可非议的。”说到这里吴成德站起来一把握住裴跃升的手:“裴县长,还是您最理解我们,有了您的支持,我们的工作会更加顺利。十分感谢您,谢谢裴县长。”
裴跃升看着激动万分的吴成德:“我一直都支持你,小吴啊,你就放手去做吧,有什么解决不掉的困难可以向我提出来,向组织提出来,我们会始终如一地支持你们的。”
从裴跃升家里出来,云层中的月亮若隐若现,零落的几颗星星在朝着他们挤眉弄眼,一阵和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吴成德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不上四十岁的县供销社主任,这是多么荣耀的地位,多么显赫的名声,多么自豪的职业。
吴成德觉得却一点都不感到舒畅,不感到有多么高贵,相反地,他似乎感觉到异常的吃力,异常的艰难。
一个月期满,县社的财务室对县社所有职工进行了月考,有四分之一的人被扣罚了工资和月奖。
包括吕鑫和小月,包括象他们一样的部分人,当然也包括陈占辅。
人们都在下面窃窃私语,好多人都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上演。
陈占辅也一样,人虽没在单位,却对单位每天有何动静,人们有何反应,特别是心中的造反主角有没有登场,非常关心。
一次次的关心伴随而来的竟然是一次次的失落,心里惦念的英雄豪杰们就和消失掉一样仍然无声无息,让他心中倍感焦虑,让他坐卧不安。
该登场的没露头,该发威的不出山,这到底是怎回事?
吕鑫那个暴脾气按说也该披挂上阵耀武扬威了,看上去却依旧风平浪静碧水清波。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正如平原游击队电影里的喊夜声:平安无事!
陈占辅蹊跷不安的同时,吴成德也并不安心。
吕鑫已经通过武学兵传来了强音。
他明确地告诉武学兵,吴成德做得太过分,让他上火台他就尿到锅里来了,一个月下来就只给发一元零八分钱,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让武学兵转告吴成德,如果在一个月内不把多扣的钱退回来就让他好看。
赤裸裸的威胁!明目张胆的恐吓!
怎么办?是低头屈服把钱乖乖地再交到他手里,还是就这样硬着头皮顶下去,任凭事情发展或者恶化?
两条路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吴成德的面前,让他顿时感到无措和不安。
正在他忧虑和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是郑小立。
他仿佛是在漆黑的夜晚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就一五一十地把现在的纠结境况和郑小立讲了一下。
郑小立答应约一下吕鑫,当面说开看他怎么说。
郑小立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是大家都坐下来把话说开。
吴成德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县供销社主任,又是他的顶头上司,这样卑躬屈膝似乎很不妥当,就像一个想吃肉的猫,既想吃腥又怕膻了嘴。
都是为官之人,对他的心情郑小立深有体会。
为了解决问题又不失上下级身份,二人约定先由郑小立约吕鑫到泰和酒店吃饭,吴成德假装也到酒店吃饭,然后无意中不期而遇。
这样做来,大家既便于办事又不失吴成德做主任的身份。
计议已定,次日就依法炮制如期登场。
正在郑小立和吕鑫喝酒之间,吴成德佯装从门口走过。
郑小立早就盯着门口,看到吴成德就站起来大声招呼。
吴成德也放慢脚步,按一般礼仪走进来向郑小立回礼,让人觉得是纯属偶遇。
握手招呼后,郑小立随即用手朝着吕鑫向吴成德介绍:“这位是吕鑫,一哥们。”接着又对吕鑫介绍:“这位是我的一个至好朋友,吴成德。”
郑小立话一出口,吕鑫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瞅着吴成德不自然地呵呵了两下。
吴成德故作意外:“这就是吕鑫啊,真是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我们都是县社的人,还要老郑来介绍,惭愧惭愧。”
郑小立也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看我都忘了,小鑫还是县社的人。”
“已经多年没有上班了,连我都不记得了。”吕鑫话中有话地说。
“可我记得。我对我的每个职工都不会忘记,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兄弟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不愧为名门之后。”吴成德担心吕鑫翻脸尽量说夸奖的话。
这些话的用意在郑小立看来很明显,可对于吕鑫看来也很自然。
许多年以来他已经养成了一种让人说奉承话的习惯。
现在恭维自己的又是顶头上司,心中荡漾着一种愉快和舒服,不免自然流露在脸色上。
郑小立看到吕鑫洋洋自得的样子趁势对吴成德说:“既然都是自家人,何不就在一起吃饭。”随即对服务员喊道:“服务员,再拿一套餐具来。”
吴成德半推半就坐下来:“我不会打搅到你们吧?”
“不会,不会。”吕鑫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
郑小立把酒倒上,大家一起喝了一杯,郑小立半开玩笑地对吕鑫说:“兄弟果真不认识你的主任?”
吕鑫不好意思地:“知道知道,这一段时间身上有点不舒服,去单位少。”
“没事,等身体恢复健康了去也不迟。不过——”吴成德假装沉吟了一下:“我还想等你上班后给我顶起一片天来,可谁想你的身体又——哎,不说了,等你上班以后咱再细细说吧,将来我还想委你以重任哩。”
“哎,这就对了,成德我告你,我的这位小弟可是一员虎将,没有他办不了的事,以后尽管放开手地用,保管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郑小立赶紧加油添醋地进行渲染。
很简单,很短暂,最多也就是一个小时。
在饭桌上吴成德彻底收获了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他给吕鑫扔下一个裹着纸的糖果,吕鑫不清楚吴成德卖弄的是什么狗皮膏药,但却让他感到十分诱人,无力抗拒。
一个平易近人的县社主任,一个随和中带着几分霸气的领导,一个亲近中又不失身份的年轻哥,让吕鑫由衷地感到亲切和敬畏,同时对吴成德所说要重用他的话感到神秘和诱惑。
他开始沉下心来细细琢磨那位年轻主任,琢磨他所言的每一句话。
他开始犹豫彷徨,他开始考虑浪子回头。
武学兵的公司已经拔地而起,一色的红砖瓦建筑让一个荒凉的野河滩现出了无限生机。
车队的汽车出出进进使一个十里不见人的苍凉地顿时不再寂寞,
他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在车间摆了三大桌和车队的弟兄们简简单单给公司挂了牌,没有请外面一个人,自家司机弟兄畅怀豪饮一醉方休。
公司总算正式在城里有了一席之地。
武学兵端详着挂在公司门外的大牌子心潮起伏踌躇满志。
生意在渐渐扩大,现在的生意已经不单单局限在为邱上焦炭厂拉煤送料那点事,相反,与邱上焦炭厂之间的生意在节节收缩。
这基于两个原因:
其一是焦炭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市场出现过剩萎缩的迹象。
其二是焦炭厂已经购进了两部东风挂车。
原定与他续写的运输合同一拖再拖,大有泡汤的迹象。
与此同时,与其他家的短线合同多了起来,几个新开煤窑都有生意,就连桦富煤矿都和他们有了生意。
随着生意铮铮向荣,武学兵越来越觉得没有一个专职的会计和财务人员已经力不从心,收入,支出,欠账,外欠,燃油,工资,税收等等,仅凭一抽屉乱条已经不能应付目前的经营状况。
何况税务和工商等部门已经不止一次地要求他尽快建账。
武学兵接连做了两次无功之劳,心情不爽。
一个是为西关村找冯清水的事,一个是为吴成德找吕鑫的事,接连的受挫,使他的自信心受到一些打击。
本以为和冯清水办成那件事,西关村有利,冯清水有利,他也能多做一些人情,将来还想把公司占地再扩充一下,结果事与愿违。
本以为吕鑫是吴成德的一个职工,给他搭个木板,他还不是顺溜地往过趴?吴成德这头满意了,吕鑫还不敢小看,将来还能拉近彼此的关系,谁知道吕鑫一个职员还真不给吴成德面子,弄得自己很难堪。
再遇上看着抽屉里的单据就心烦,兴致自然不怎么好。
眼看清明到来,想起父亲和儿子不免心底怆然。
毅然决然地举行挂牌仪式,以告慰九天之外的英魂,以和大伙的欢聚一堂,以驱散掉心中低沉的霾气。
那天他喝得最多,直到大伙散去夜灯初上还独自一个人坐在孤零零大门前望着空旷的原野呆呆发怔。
突然,他看到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
黄昏中他还以为喝酒花了眼,揉了揉眼细细看了看,正是一个人。
天都快黑了,谁还来?难道是公司的职工落下了东西回来取?
当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他才看清,来的人分明是个女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女人来?
武学兵在村里那会儿事不多,向武会中借着看过一本聊斋,上面就说到有女鬼的事。
这荒山野外的,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出现一个女人,心中不由一慌,酒就醒了半截。
他提心吊胆目不斜视地盯着越走越近的女人,顺手攥起一块半截方砖,手心里微微有些冒汗。
不等那女人走近他就大声喊道:“谁?”
那女人似乎早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他,也不回话,径直朝他走来。
武学兵更加发毛,头发几乎瘆得要竖起来,不由地又喊了一声:“你是谁?”
这一次,那个女人答了话:“我。”声音不高只有一声。
武学兵的心依然跳的厉害,又问了一声:“你是谁?”
“学兵,是我。”这时那个女人已经近在咫尺,只见她把被风撕乱的头发往耳后捋了一下,露出整个脸来。
武学兵这才定睛看分明,不禁脱口而出:“小兰?是你?”
于小兰也不回答朝屋里走去。
进得屋里就伏在桌子上一阵凄哭。
武学兵问她又不回答,只得等她把泪水都发泄完才知道是两口子生气,田广荣又打了她。
等她的情绪稳定,武学兵才细问他们生气的原因。
原来是田广荣在外面有了小三,带回家里让于小兰碰了个正着。
于小兰气不过和那小三撕扯在一起,没想到田广荣竟然动手打了她。
过了一会儿,于小兰渐渐稳定下来就又要走。
眼看时候不早,在这荒凉之郊,武学兵怎能让她再走?
于小兰瞪着一双杏眼:“武学兵,你不会想歪了吧?你不会趁人之危吧?”
武学兵要说没有想法也是假的,但要说他想怎么,也是不切实际。
他不清楚于小兰心中到底如何想,有贼心没贼胆:“小兰,你想哪里去了,你来我这里是信任我,我怎能落井下石,是你想多了。这样,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这里,正好司机们的客房也都刚收拾出来,我去那厢睡去。都快九点了,这荒滩野地的,怎能让你一个孤身女人再走?再说你能去哪里?”武学兵的表情很真诚。
于小兰想了想同意住了下来。
当夜无话,武学兵去另一屋睡下。
那一夜,武学兵睡得很香,很美,很温馨。
在一墙之隔的那一间屋子里躺着一个美人,她从心里喜欢的女人。
第二天武学兵向于小兰提出一个要求,一个合理的要求,想让于小兰给他做会计兼出纳。
于小兰在田广荣的建筑队里当过会计,账务上虽不算什么行家,但总算还懂,想想现在已经有家难回,不得已只好答应下来。
她和武学兵约法三章,做会计就只做会计,武学兵不准动歪念头,不准要求她做财务以外的事情。
武学兵正在为找不到一个会计人选发愁,能把于小兰留下来帮衬这是上天的垂怜,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字,连忙点头应承。
武学兵的队伍在逐渐发展壮大,第二天就又有一个士兵入列。一个不到五十岁的老实本分的男人,是用来的厨师。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温暖,车队都出去后三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显得不再孤单。
于小兰与田广荣的婚姻行将就木,名存实亡。
田广荣经常因她妈花费重金的事对她动辄得训,常常生气。
后来田广荣经常跑外便和一些女人勾三搭四,对她拳打脚踢已是常事。
这些她都忍了,她知道这辈子她对他有还不完的债。
没想到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能把一个陌生女人领到家中来,领到她的床上!
她再也无法忍下去,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龌龊的家中,见到那个盛气凌人恶魔一样的人!
在安静的夜晚,只有大门口那只刚抱来的小狗会发出几声吠叫,一切都是那样安澜和恬静。
最使她心安的是武学兵很正派,没有什么不端的举动。
武学兵很珍惜整个大院里这唯一的女人,生怕打破现在既有的温馨。
他希望能经常看到余小兰的倩影,听到余小兰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