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也在后山,踏着稀稀落落的树,飞跃行走,速度极快,一双鹰眼,四下探视,寻找杨霏盈的身影,渐行渐远,依旧不见踪影,他心有不满,抱怨道:“那臭丫头到底去哪儿了?”
柴伯骏一路直行,很快出了双阴林,来到山崖之畔,四处找了一番,黑影迎风,飒飒有声,像极了一道黑影,在天地间窜跃游荡,他轻轻落在山崖边,望着黑夜悬崖,心想杨霏盈脚程极慢,肯定走不到这里,便转身离去。
耳畔忽然飘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柴大哥,是你么?”柴伯骏耳力灵敏,转身望去,目光扫过漆黑苍茫的山崖,豁然发现半空中有一点白,随风舞动,他站到山崖边,朗声问道:“谁在那里?”
远处传来一清晰的声音,“柴伯骏大哥,是我,我是杨霏盈,你能救我么?”总算找到人了,柴伯骏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荡起一丝欢喜的涟漪。
两处山崖隔空对立,柴伯骏站在这边,杨霏盈却挂在那边,柴伯骏懒得回应,双足一蹬,黑影化作疾风,往声音来处而去。
挂在山崖上已久的杨霏盈却以为他要走,着急大喊:“喂,你不要走呀,柴伯骏大哥,柴大哥。”
天地空旷,黑夜寂静,只有回音随风飘荡,杨霏盈满腔惊喜随风而去,只剩下失落,寒风吹过,抖落一团团寒气,她瑟瑟发抖,也摇摇欲坠,愈发无助绝望,又放声大喊:“柴伯骏大哥,柴大哥,你还在么?”
柴伯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若走了,自己当真生还无望,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山崖下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闭嘴,不要再喊了。”杨霏盈一惊,低头一看,山崖下漆黑一片,但回声却层层传来。
她好奇又疑惑,问道:“柴伯骏大哥,你在上边还是下边?”山崖下传来回答:“下边。”
杨霏盈震惊不已,她失足掉下山崖,离山顶不过两丈之遥,柴伯骏要救她,不从山顶下,反而从山底上?她也顾不得问出心中疑惑,只柔声提醒,“柴大哥,你当心啊。”
柴伯骏攀爬极快,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口中嘀咕道:“本大爷不是你!”寒风从头顶落下,柴伯骏逆风向上,夜里看不到他身影。
杨霏盈忽然察觉到一个身影从脚底下冒了出来,与自己并排而站,她吓了一跳,但又惊又喜,笑问:“柴伯骏大哥,你怎么从底下上来啊?”
柴伯骏黑着一张与夜晚同色的脸,怒斥:“大半夜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杨霏盈冷得手脚发麻,吸了吸鼻子,答道:“我本是要到后山寻你的,却遇上了恶人,被他追赶,我一路逃,就逃到这里,不甚失足,掉了下来,还好攀住了草木,抱住了这块石头。”
柴伯骏实在好奇,这小丫头当初追他千里,今日竟被人追得如此落魄,差点掉下山崖?他背向杨霏盈,吩咐道:“上来,抓紧本大爷。”
柴伯骏像长在山壁上一般,站得稳稳当当,杨霏盈放心爬到他背上,他双足一动,就要向上爬,杨霏盈急忙阻止,“柴大哥,你还能下山崖么?”
“干什么?”柴伯骏问,杨霏盈一脸愧疚,道:“对不住啊,你的玉佩掉下去了,我们要到崖底寻一寻,找回来。”柴伯骏满脸不悦,又疑惑不解,冷脸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玉佩?”
杨霏盈愕然,心里泛起淡淡委屈,道:“那玉佩是你的,我总是要还给你的,怎能随意弄丢?丢了也要找回来。”她找柴伯骏辞行,也是要归还他的玉佩,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恶人。
柴伯骏一动不动,开口纠正道:“那是你的玉佩,本大爷赔给你了。”
杨霏盈软语央求,“你能从山底下上来,肯定也能下去,以你的身手,下崖底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你带我下去找一找罢。”柴伯骏懒得再听她啰嗦,道:“本大爷自然是能下去的,你抓紧了。”
杨霏盈身子忽然刷刷往下掉,她大惊之下灌了几口寒风,紧紧抓住柴伯骏,闭了眼睛埋在他肩膀处,双手止不住微微儿颤抖。
柴伯骏也察觉了她害怕,道:“你大可放心,你死不了。”杨霏盈惊魂未甫,道:“柴大哥,落地之前,你只会我一声好不好?”
柴伯骏口中嘀咕,“胆小。”他一路往下,遇石落脚、遇木稍歇,稳当又迅捷,这座山崖不高不险,在他眼中,一上一下,简直小菜一碟,很快,柴伯骏道:“喂,到了。”
杨霏盈吊在喉咙间的一股气儿终于落回肚子里,柴伯骏放下佳人,掏出火折子,烧起一根火棍,递到杨霏盈身前,道:“你自己找。”他懒懒地坐在石头上,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杨霏盈举着火把,弯腰细找,来来回回找了三圈,依旧不见玉佩踪影,她轻声嘀咕:“掉哪里了,怎么不见了?”她正纳闷之际,抬头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豁然望见,山壁的小树枝上挂着一个小白点。
杨霏盈心下欢喜,举着火把,细望过去,隐约是一个白色的小荷包,她欣喜欢乐,却够不着,只能去求柴伯骏。柴伯骏坐在石头上,靠着山壁,已然睡着,杨霏盈推醒了他,手指上空,道:“柴大哥,玉佩挂在上边了,劳烦你取下来吧!”
柴伯骏三分醒,七分朦胧,抬头一看,黑影一跃而起,“咖嚓”一声,将那小树连根拔起,落回地上,交给杨霏盈。杨霏盈目瞪口呆,解下树枝上的白色小荷包,查看玉佩,完好无损,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将玉佩递还给柴伯骏。
柴伯骏一脸怒容,道:“本大爷说赔给你就是你的,不要再还给我了。”杨霏盈被他一吼,吓得后退一步,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柴伯骏略略吃惊,问:“你很饿?”杨霏盈一阵羞怯,点头道:“我日落时分,不慎坠落崖下,抱着那块石头,挂在崖边大半夜,又冷又饿。”她偷偷瞄了柴伯骏一眼,想问他身上有没有带吃的,柴伯骏却自言自语道:“本大爷也饿了。”
他黑影一跃,没入夜色中,杨霏盈茫然大惊,大声追问:“柴伯骏,你去哪里?”夜色只有寒风吹过的声响,柴伯骏早已没了踪影。
杨霏盈举了火把,靠在山崖下,避风取暖,看着手中的墨玉灵芝佩,自言自语:“我要你这块玉佩有什么用?唉,改日送给哥哥吧。”
黑夜寂静,寒风吹来,杨霏盈又冷又饿,索性捡了柴木,生起一堆篝火,火苗旺盛,噼噼啪啪,驱散了寒风,送来了一阵阵暖意。
杨霏盈也总算暖和几分,她缩在山脚,靠着一块大石头,困意来袭,不知不觉竟闭眼睡了过去。
柴伯骏提了两条鱼儿回来,杨霏盈睡得香甜,火苗红光打在她脸上,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嘴角一抹恬静安然的浅笑,像极了夜放的茉莉花。
柴伯骏也不扰她,盘腿坐下,架起两条鱼儿,来回翻烤,手法娴熟。
贪吃的风儿将鱼香撒向四面八方,鱼香叫醒了杨霏盈。杨霏盈睁眼一瞧,只见柴伯骏黑影挺拔,手中转动的两条鱼儿已烤得金黄,喷香喷香,她肚里蛔虫便闹腾得厉害,凑到柴伯骏身边,两眼冒光,柴伯骏随手就给了她一条。
杨霏盈欢天喜地,撕下一块鱼肉,塞入口中,真是香嫩好吃,她腹中饥饿,很快吃完了一条大鱼,便觉浑身由里到外的暖和,柴伯骏举了举手中的鱼,问她:“你还要么?”杨霏盈摇头道:“多谢,你吃罢,我饱了。”
柴伯骏似乎没有胃口,一条鱼吃了几口就作罢,随意懒散地靠在石块上,闭目养神。杨霏盈好奇问道:“柴大哥,你怎么知道要来寻我?”柴伯骏瞥了她一眼,道:“是那个不男不女和丁老头让我来的。”
杨霏盈顿时不悦,郑重交代:“你往后不要叫阿好不男不女,她是个姑娘。”柴伯骏恍若未闻,杨霏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么名字?”柴伯骏眉头一皱,撒下一堆不屑,答道:“杨阿灵。”
杨霏盈秋水般的大眼睛扑闪一下,泛起层层惊讶,当即认认真真地纠正,“柴伯骏大哥,我姓杨,叫杨霏盈,不叫杨阿灵。”
柴伯骏却反问:“你很厉害么?”杨霏盈脑袋轻摇似小拨浪鼓,回答道:“我不厉害啊。”
柴伯骏便道:“既然不厉害,为什么非赢不可?”这话就像一块石头,差点堵得杨霏盈无话可说,她呆愣好久,认真解释,道:“此霏盈非彼非赢。”
她拾起树枝,在地上写下“霏盈”二字,道:“雨雪霏霏当日,杨家生女盈盈,阿爹阿娘便为我取名霏盈,并不是好胜斗勇的那个非赢,哪个父母希望自家的姑娘好胜斗勇、非赢不可呢?”
柴伯骏丝不为所动,靠着石头,一副懒散模样,淡淡反驳:“阿灵比霏盈顺口。”他执着于“阿灵”一名,杨霏盈纠正无果,脸上的红晕开出淡淡的失望,道:“随你,你愿叫什么便叫什么。”
夜深人静,篝火独明,劈啪作响,杨霏盈想起当日的拂穴一事,趁机当面道歉,“柴伯骏大哥,当日封穴之事,是我冲动鲁莽了,害你在师父与弟子面前丢了面子,真是对不住,我在这里认真真真向你赔礼谢罪。”
旧事重提,还是不光彩的事,柴伯骏脸色顿时阴沉,扫过来的目光似冬日寒冰,杨霏盈本心虚愧疚,接下他两道寒光,又道:“此事我有错,我认,但你也有错。”
柴伯骏默然不语,鹰眼一转,抖出的全是驳斥之意。杨霏盈心下不服,下定决心要与他好好讲讲道理,“我封你穴位,是生气你砸了我的凝玉膏,一时恼怒……”
柴伯骏终于开口,反驳道:“一瓶小小药膏,有什么了不起。”杨霏盈当即恼怒,正色道:“那凝玉膏是我师父给我的。”柴伯骏浑然不当回事,回了一句:“那又如何?”
杨霏盈澄澈的眸子里当即闪出了怒火星子,二话不说,伸手去抢柴伯骏的黑剑。
柴伯骏右手挥出,打落杨霏盈双手,身子微侧,左手转动,将黑剑护到身后,严严实实。杨霏盈板着小脸,问道:“你的黑剑会让旁人随意把玩么?”
柴伯骏手掌不自觉握紧黑剑,双眸一冷,不怒自威,答案已不需言明。
杨霏盈又道:“若我趁你不注意,抢走你的黑剑,把它丢到泥潭沼泽中,或扔下山崖,叫你再也找不到塔,你会如何?”柴伯眼中的寒气骤然间化作了杀气,他严厉说道:“杀了你。”
杨霏盈并不惧怕,趁热打铁一般,道:“你看重你的黑剑,我也看重我师父给我的凝玉膏,你黑剑若被我丢了,你会生气发怒,我的凝玉膏被你砸了,难道我就不会生气么?”
这话像一支利箭,直直戳在柴伯骏的心尖上,他眉头一紧,眸光一沉。
杨霏盈心中暗喜,乘胜追击,问道:“推己及人,你可明白?”柴伯骏身子微微后倾,竟闭上了双眼,并不答话。
杨霏盈真想踹他一脚,生生忍下了,道:“你生气恼怒会杀人,我生气也只封穴罢了,但是误了时辰,确实对不住你了。”
柴伯骏还是闭目不语,杨霏盈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柴伯骏却睁开了双眼,说道:“我没想砸你的膏药,我拿错了。”
他难得解释,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藏满了忸怩不自在,话音一落,脸偏向一旁,只留下一张难为情的侧脸。
柴伯骏难得被说动,杨霏盈心中莫名欢喜,见他窘迫,也不再提,转而问道:“你把药膏砸了,身上的伤上药了么?”
柴伯骏道:“死不了,不用上药。”当日在含春谷,柴伯骏打退血骨双煞,又与莫干山鏖战,身上伤痕累累,事后竟然不上药。
杨霏盈七分惊讶,三分疼惜,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么?”柴伯骏从来不知何为爱惜,听她一问,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好生窘迫。
杨霏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递到他面前,道:“这是凝玉膏,送给你啊,多谢你今夜前来救我,免我冻死在崖壁上。”
柴伯骏盯着杨霏盈手中的小玉瓶子,心里的疑惑像千万种子一般,破土而出,暗暗嘀咕:“这丫头为什么总喜欢送人东西啊?”
他仰望夜空,暗自掰着手指清点,杨霏盈曾送他黑狐裘,掌门大典上送他一盒好吃的糕点,前几日又送他糕点,今夜还送凝玉膏,他上下打量杨霏盈,真是捉摸不透她的小心思,但自己也有盘算:“不能收,否则还要再救她一回。”
杨霏盈见他面有疑惑,又畏畏缩缩的模样,一把将玉瓶塞到他手中,叮嘱道:“这是最后一瓶凝玉膏,你可千万别再砸了。”
柴伯骏手握小玉瓶,转了两圈,只觉烫热得像快火石,当即还了回去,道:“我不用。”
杨霏盈这才发现,柴伯骏能听进道理,却不会轻易受他人的好意,便也不勉强他,也收回了凝玉膏,却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将过去,道:“这是逸仙谷的清露丸,内伤丹药,出含春谷后你吃过一颗的,不记得了么?”
柴伯骏自然记得,却没不动手,杨霏盈道:“你深夜赶来悬崖救我,又送我烤鱼果腹,我回赠你一颗清露丸,权当酬谢,你何必推辞呢?”
她举着药丸,又送前两分,柴伯骏心中寻思着:这药丸这么小,吃了跟没吃一样。他伸手接过,抛入口中,一骨碌吞下,便歪靠在石头上,一翻身留下黑黑的背影。
杨霏盈问道:“柴大哥,我们不上崖么?”柴伯骏似乎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散地回道:“累了,不上。”
柴伯骏岂是轻易疲累的人,他心中自有盘算,现下双阴山弟子在后山寻杨霏盈,此刻回去,难免碰上,又要纠缠一番,他最厌烦纠缠于麻烦,索性明日再走。
杨霏盈也知道夜深黑暗,山路难行,也同意在崖低将就一晚。篝火将寒风烤得暖和,往身上一送,疲倦感层层袭来,她缩了缩身子,杨霏盈脑袋搭在石块上,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