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三月天,任凭春色娇艳也不能掩盖整座孤院的落寞。院中石鼓凳上坐着一人,孤影落在无人打理的杂草丛间,更显寂寥。
花绫临拖着满身酸楚享受着久违的自由,她将自己所知道的全数告知后,的确不再受人折磨,但也不见心念之人来见自己。
兴许是被云牙山的小子骗了吧。
得知他们去往蓬莱岛,她也曾动过夺取灵物的想法,可一想到如今无人可依又负伤在身,妖力未复,也只能这样浑浑噩噩虚度日夜。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猜想自己是否被树孤公舍弃了,时光似乎一下子又回到那一年,她一无所有,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直到遇见了名为狸吾的少年……
明明知道他曾付出真心,明明知道他乃痴情之人,可花绫临还是将他的情真意切变成一场戏,而她自己通篇演绎背叛的故事。
如今,落幕了。
花绫临不知道在院子里坐了多久,惆怅之际,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朝她走来。
“伤好了?”
她转过头,一眼就看到那张清冷的面容,她心下激动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却见他眉目冷淡往后退了几步,十分刻意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闪动的眼眸瞬间便沉了下去,她低低道:“差不多了,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我并不想见你的,不过是受人之托。”他决绝道。
方才心中的欣喜被如此冷漠的言语统统浇灭,她强装着平静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会逃走,如今我已无处可去,你大可放心。”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不等她再说什么,狸吾转身就要走,让人觉得方才的出现只是为了完成白斯寒交代的任务,真心片刻都不愿与她相处。
花绫临挫败极了,在他冰冷的身后高高喊了一句:“若我与你道歉呢!”
日光投在狸吾微微侧过的脸上,耀眼灼光勾勒着轮廓,虽为极致俊美却也极致无情,深邃目光轻轻往花绫临渴求的眼中飘去,一声冷笑。
“不必。”
忽略掉他刺骨视线,花绫临执着地跟了上去,短暂的踌躇后死死抓住了他的窄袖,同时也察觉到他的脸因这个动作泛起不满。
清甜的春风领着粉面桃花吹在院中执着的两道身影上,恍惚间,她看到曾经腼腆温柔的侧脸与眼前清冷倨傲的人重合了。
本该是同一人,竟如此千差万别。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狸吾绷紧的五官浅浅松动:“什么问题。”
“地牢里,你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是不是……是不是你心里……”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双唇一抿浑不在意道:“不是。”
“那,那你……”
“因为那时的你是她的脸。”
她的脸?
花绫临这才回忆起来,那时自己确实是顶着白沐雪的容貌。
狸吾抬手将附在袖上的手扫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旧宅,独留女子一人在春日娇艳中,枯败凋落,深深庭院徒然愈加冰冷起来。
夕阳西沉,高高的围墙上一道身影投在花绫临呆立的身前,她回神过来,往影身源处看去,一眼就瞧见那人右手戴着的铁爪。
“许久不见,花姐姐不会是忘了我吧。”
这一声花姐姐霎时将那些陈年过往全都从心底勾起,原来是他,鬼舜的儿子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十余年前,她与狸吾还在一起时曾见过此人数次,依稀记得这二人总是不欢而散。
铁鼠撑臂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背手踱到石凳坐下,花绫临眼角锁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只杀气逼人的铁爪。
她的警惕惹来铁鼠一声短笑:“花姐姐坐下,我只是来叙叙旧。”
说什么叙旧,她与此人本就不算熟悉,眼下找上门必然有所意图。
“有什么事直说。”她言语冷漠,全然没有面对狸吾时的温煦。
“花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我今日来找你呢,是想知道我父亲与你们的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与你聊聊这些年的狸吾,你不是很关心么?”
他的话不禁让花绫临眉头紧皱,脸上显然些许愠怒,像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恼羞。铁鼠也不催她,等她考虑。
未几,两人四目相望,彼此已是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
日轮的金辉洒遍整座云牙山,仿若蝉翼金纱披在山间百花上。
她站在窗边俯瞰云海天边,脑中一片迷茫,就连两只喜鹊落在窗棂也不曾注意,手里攥着两张宣纸,不知被她翻折了多少次,已经有些破损。
白狐一直默默站在她身侧,发现她面色不太好,以为是伤痛发作正想关窗带她回床休息,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雪儿,你不舒服吗?”白狐担忧道。
她摇摇头,忽又看向白狐,盯着瞧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开口:“你……替我瞧瞧……”
两张纸递到白狐跟前,好事的她没有片刻犹豫就接过仔细翻阅。
白沐雪神色紧张道:“这两张纸上的笔迹是不是同一人?”
一封是狸吾给她的书信,另一封则是从白斯寒房中搜出来的,便是红戎鬼所说的密函。
白狐纵然再傻,也从信上内容看出问题了。
笔迹确实是同一人所书,那就是说当日向云牙山通知树孤公失踪消息的人,就是狸吾?
白狐话不敢出口,犹豫的同时在心中揣摩可能的理由,可是瞧见眼前这小姑娘眸中的失落,心里顿时也燃起怨怒。
“笔迹是一样的,你想……说什么呢?”白狐试探着问道。
白沐雪看着白狐递还给她的纸,迟迟不肯接过,如同不愿接受她心中所猜的事实。
他在利用云牙山,利用她。
她在心里沉沉述了一遍这话,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她不该这样冤枉他,白沐雪紧闭着眼狠狠地将这种猜忌从脑中甩出去。
“没什么,我想出山一趟。”她接过信,胡乱折叠后塞进怀中,语中迫切。
“可是夫人和当家的是不会让你出山的,而且你的伤……”
“你替我将他找来,明早我会在山脚下的凉亭等他。”
白沐雪像是没听见白狐的劝阻似的,已将她推搡着赶出房间,关门前还不忘叮嘱她不可将这件事告诉族里任何人。
门外的白狐左右为难,也架不住屋中几声喝令,乖乖离开。
﹉
夤夜,除了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打更声,四周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酣睡着。
寺庙铜钟下蹿过一只黑猫,打扰庙内商议的几人,高大男子一脚将猫踢出庙门口,口中骂骂咧咧。
“猫有九条命,小心找你算帐。”狸吾笑着挥扇手中的纸,作蒲扇之用,
诸犍领着一些妖鬼蹲坐在庙外,方才商议的事险些因为那只猫被他抛诸脑后。狸吾走近他,将手中的纸交出去,又在他耳畔默言几句,叮嘱诸犍将纸收好。
“我们去了,那你呢?”诸犍道。
“我还有事情没办完,等时机到了自然会跟你一起去,记住,在万花瑶台千万不要擅自作主。”
诸犍一锤胸脯,应答的声音浑厚响亮,听着就觉得可靠。
等送走了他们,远处隐在云影下的人才慢慢走近妖怪庙,狸吾可疑地沉默了一会,视线随着来人慢慢拉近。
是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有些眼熟。
“深夜密谋什么呢,看来你确实有许多秘密藏得很深。”
白狐依是摇着团扇,一拍一扇的动作将她身上的脂粉女人香送去不少,狸吾并没有退避,一面暗自思索她话中意思,一面仔细打量她。
“你是谁。”
“还真是贵人多忘,不过不记得我也不打紧,我只是来传话的。”
狸吾还没有从刚才对付鬼舜的计划中回神,眼下只将她往敌人那处猜想,听她这话更是不由得警惕起来。
白狐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此戒备,看来是缺乏相知之人,行吧……是雪儿叫我来找你的。”
他一听这名,脸上哪里还有阴郁和防备,方才还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便亮堂了。
女人看在眼里有些好笑,许是那信是个误会吧,毕竟眼神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