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客房灯火不灭,敞亮得好似天明。
红叶换去夜探时的一身黑衣,此刻正坐在案桌前吃着白斯寒给她留的烧鸡,隐约散发出的香气诱惑着一旁半饱的旋龟。
“少主你也太偏心了,好东西都留给红叶姑娘。”旋龟的怨声怨气道。
红叶听着这话心情大好,十分大方地取了一半递给他,旋龟也没有推脱之意,生怕被少主大人截胡似的,慌忙抢了过去,几口入腹。
白斯寒看了旋龟一眼,没有说话,托着腮等着对坐的红叶汇报夜探的情报。
据旋龟所说,玉树栽在瀑布下的森林中央,四周皆是苍天大树为其遮挡风雪,其叶金黄,夜里望去好似结满了灯烛。
记得在临行前,白郡司曾交代他,绝对不可毁坏玉树,那是福泽之树,可以说是蓬莱岛的命脉,但那树所结之果,倒是可以探究探究。
玉树的果实,又是什么?
他陷入沉思,丝毫没注意酒足饭饱的红叶正懵懵地看着他,应是她问了什么问题,自己没有听见?
“你说什么?”他追问。
红叶娥眉颦蹙,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我在说这个。”她指了指桌上的一根干草,继续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斯寒掐起干草细细端详,像是药材,心中不由想起白沐雪来,若是她在,兴许能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在哪儿找来的?”
“断崖下的温水池中,是两个小姑娘撒进去的。”
于是,红叶将今夜所见所闻统统告知二人,旋龟一边听着一边在脑中搜索着熟悉的记忆。突然,他举手一拍案桌,可见兴奋之相。
“我想起来了,当年跟随当家拜访蓬莱岛时曾听凌礼岛主说过温水池。”
“是干什么的?”红叶来了兴趣,不住追问。
旋龟还没开始说明竟先开始笑了起来,眉眼间几分嘲弄的意思。白斯寒与红叶面面相视,不明所以。
原是这温水池子本就是药浴,是凌礼岛主为他的夫人准备的,目的便是能为他延续香火,让他夫人生几个胖小子。
可惜天不如人愿,除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各自生了一个女儿,余下几位夫人皆是颗粒无果。
记得当时白郡司还暗地里笑话了他许久,让旋龟印象深刻。
“哈,这药浴不该他自己去泡吗?”
白斯寒举着杯呷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绷不住的嗤笑声,后来干脆搁下杯子,脸上是隐忍不了的揶揄之态:“都娶了十二位夫人还生不出孩子,难道就不考虑考虑是自己不行?”
“少主!你小声点!”
旋龟见他毫无顾忌大谈岛主私事,赶忙伸手在口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张地攀在门边观察外头是否有人偷听。
回想这话,当年白郡司倒也说过,果真是喜欢揭人短处的一对父子。
二人对他如此谨慎小心的模样有些不解,要说蓬莱岛除了地灵并无让人畏惧之处,旋龟这般担惊属实有些过了。
“你怕什么,他还能拿我们怎么样吗?”红叶往门边一瞟,言语飘飘。
“凌礼岛主是十分介意人家言论这些事的,我还听闻他曾因三夫人连生两个女儿,一时恼怒把刚出生的二女儿杀了。”
“什么!?”
二人一拍桌案惊呼,全都站了起来,亲生父亲杀了自己的孩子,仅是因为是个女儿?
旋龟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起身开了一条门缝悄悄往外看,许是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庭院外的侍从,只见他们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观望着,却迟迟不敢前进。
他松下一口气重新把门关好,连连安抚着让他们坐下:“嘘嘘,安静,只是传言传言!”
红叶已然一脸怒不可遏,若非旋龟极力阻止她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这话也确实令白斯寒意外,倘若真是如此极恶之人,以他家老父亲的个性是不可能与他结交为友的,难道玉树福泽对云牙山真的如此重要?
可惜,玉树只能栽在蓬莱岛,否则连根拔起带走倒也罢了。
“旋龟,老爹与凌礼岛主关系如何?”
“利益相关,谈不上什么情分,此番若是能拿到玉树果实也就不必在意蓬莱岛了,啊……”
旋龟发现自己不慎泄露的目的,连忙掩口,悄悄往白斯寒脸上窥去。
却见他眉尾一挑,狡黠地笑了。
“我就知道那老家伙有目的,说什么探究探究,就是指使你跟着我们一起来偷东西的。”
“嘘!!”
见事情败露,旋龟也不打算再瞒,只让他们悄声些,这才把白郡司交代的事情如实告知。
玉树果实百年一结,一次只结一颗果,乃是山泽福脉之源。
红叶恍然道:“哦,就是说如果云牙山拿到玉树果也就不必再依仗蓬莱岛的雨露润泽?”
见旋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红叶又继续道:“可这就是偷呀。”
“本就该他还的……”
旋龟不满这个‘偷’字,略显不悦地嘀咕了一声,这回倒是没有被旁边二人听见。
白斯寒盯着旋龟若有所思,随机道:“今夜先休息,明日我在与你一起打探老爹所说的玉树果实,这岛主显然对我们戒备得很,夜里自己要小心。”
“好。”旋龟应答一声,退出了房间。
掩好门窗,房间里突然间生出了些孤男寡女共处的尴尬来,二人一时无言,避着彼此的目光打算宽衣休息。
红叶不见了刚才的愤怒,脸上是清晰可见的窘态,她抱着衣物站在屏风前与他撞在了一起。
“我先换,你出去。”红叶皱着眉头呵斥。
白斯寒很是听话,没有跟进屏风里头,而是直接在原地就脱下了氅衣。红叶一惊,抱着衣物逃进了屏风一侧,口中不忘骂骂咧咧数落他没脑子。
待她换好亵衣出来的时候,却见白斯寒已经走到卧榻,看样子打算睡在上面。红叶慌忙冲了过去,将他从榻边拽了起来。
“喂,说好了我替你办事,你睡地板的!”她脸色绯红,不知是不是被急出来的。
白斯寒觉得好笑,难得的想戏弄一番她,于是浮夸地打了个哈欠,一脸困乏道:“可我是少主,锦衣玉食的何时睡过地板。”
“你,你想反悔!我不管,我要睡床上。”
“我也要。”
见他蛮不讲理,红叶狠狠往他额上一锤,羞愤地坐在卧榻上,似乎不打算再起来。而他也若无其事地绕过她身前,试图也爬上榻。
一只膝刚碰到被褥,白斯寒就被一股蛮劲儿拖了出来,接着就是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他怔住片刻,忽又嘴角露笑看着红叶:“你哪儿来的力气,这么粗暴。”
红叶一改表情,带着些恐吓的坏笑逼近坐在地上的少年,这回换成他向后退去,眼神游移在面前这张戏谑的脸庞上。
“你若再敢爬上床来,小心我让你断子绝孙。”说着说着她又继续向前贴近,鼻息一哼,威胁着。
“倒也不必如此恶毒吧……”他退了两步,眼里竟开始防备。
红叶心中窃笑也不再与他争辩,转身扔了个枕头下来,便缩进被褥里,霸占了一整张床榻。
此刻气氛不似先前那么尴尬,反倒让两人放松了许多,白斯寒本就无意与她争,见她睡下后,便去了屏风后,从衣柜里取了些棉褥铺在地上。
“灭灯呀。”红叶躲在被褥里,吩咐的声音虽闷闷的,但也霸道得很。
他嘴边一提,这笑容淡淡的,如同他吹灭灯火后那些飘渺上升的青烟,揉进满眼的无奈里。
居室内,熏炉泻出的香气弥漫四处,许是有安神的功效,榻上榻下两人不用多时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