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闻言惊异地抬起了头来,同样的话那日进宫时白焱也说过,只是牡丹自以为那是白焱骗她的,故而并不以为然,今日安平这么一说,她才相信那是真的。
原来秦阳也怀有同样的心思么?她与他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竟从来不曾知晓。牡丹想着想着,那眼泪禁不住便掉了下来。
“好在姑娘现在知道也不晚,”安平拉着牡丹的手儿,轻轻地抚摸着说道,“皇兄已答应了将军不再与姑娘为难,待这次将军从江左回来,你们可算是圆满了。”
安平并不知晓牡丹明日就要代替她嫁到黎国,就算与秦阳两情相悦,要成为伉俪却也是不可能了。牡丹眼里凝着泪,心里万分苦涩,她实在有太多的委屈和心事,却又不能与人哭诉。
安平却以为牡丹是喜极而泣,故而并未能看出她的难过,“只可惜本宫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姑娘与将军的喜事——本宫是看不到了。”
说罢,安平也难过地垂下了头。
牡丹强颜欢笑,柔声安抚道,“殿下嫁的乃是黎国王室,届时两国联姻,边境安稳,殿下若想回京城看看,只需禀报圣上一声便是。届时民女再入宫请殿下安,不也是一样么?”
安平轻叹,一双美目望着摇曳的灯火,如秋水盈盈。
“黎国距离大禹金安遥遥千里,这嫁出去的女儿家便如泼出去的水儿,岂是说想回就能回的——”安平声音低小,也不知是自言自语呢还是说给牡丹听的。
牡丹黯然,将那目光望向了别处并不说话。
夜已深,怡宁宫外的庭院里,一丛丛的花草之上不知何时凝了露水,这会子正被各处的灯火照得闪闪发光,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皇家宫庭深处的钟鼓楼,那钟声已响了有十二下,此刻已是夜里子时了。
牡丹听着那钟声余音渐止,直至完全消失,万物归于宁静。
牡丹伏了伏身子,与安平说道,“夜已深,殿下今日忙了一日,想必也累了。圣上着人送来了一碗百合莲子汤,最是养心安神了,还请殿下饮了这碗汤,早些歇息吧。”
因着长公主明日出嫁,今日一早各宫的娘娘们都争着宴请安平以作饯别,安平直忙到傍晚时分,接着又前往寿康殿与圣上、皇后、太子用了家宴,直至戊时三刻才得以回怡宁宫喘口气。
安平回了自己的寝宫又与牡丹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也确实有些累了。
“本宫也的确倦了。”安平抬手揉了揉额头,说道。
牡丹亲自将那碗百合莲子汤端了过来,汤放了有些时候了,捧在手上温温的,也不至于烫嘴。
安平就着牡丹的手喝了几口,那百合莲子汤熬得恰到好处,甜度适宜,温润可口,安平忍不住多吃了几口,转眼便将一碗汤吃完了。牡丹放下了那空碗,唤了青宁取来净水教安平漱了口。
安平自饮了那碗百合莲子汤,便觉着眼皮子沉重,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连连打着哈欠,竟犯起了瞌睡了。牡丹扶着安平行至榻边,安平躺在柔软的榻上,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牡丹坐在榻边怔愣了好一会儿,原本清淡的眼眸渐渐地竟有些哀伤了起来。一旁的青宁见了牡丹这副神情不觉有些诧异,“牡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牡丹闻言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便敛了面上哀伤,淡淡地笑望着青宁说道,“时辰不早了,青宁姑娘也去歇息吧。”
青宁不放心安平,便往榻上看了看。
“姑娘安心去睡吧,这里由牡丹看着便是。”牡丹再次劝道。
青宁揉了揉双眼,也实在是困得很,便也下去了。
怡宁宫安静了下来,牡丹重新坐在铜镜前,解下了发上的钗子以五指细细地梳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两汉 无名氏)牡丹低声念着古人写的一首诗儿,心里想的却是远在路途上的秦阳。
好一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牡丹一头三千青丝柔软细长,如同那上等的锦缎一般。常记得母亲说过,头发细的女子命中有福,今能代替安平成为黎国郡王妃,想来也是命中有福罢?只是这样的福气,并非是牡丹心中所求。
牡丹想要的不过是与秦阳闲来理云鬟,长发绾君心,如今看来,这不过都是自己的奢望罢了。
牡丹极轻极柔地梳理着三千青丝,亦一下一下地拂去了自己对秦阳的牵挂。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午夜时分,殿外露水深重,这夜也渐渐凉了起来。
殿外廊下,数名喜娘捧着喜服随着阿宝匆匆往怡宁宫来。阿宝步入殿内,见着牡丹早已端坐铜镜前,便伏了伏身,问道,“姑娘可准备妥当了?”
牡丹轻轻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阿宝心中了然,稍稍挥了挥手,喜娘们鱼贯而入,为首的与牡丹说了一声“姑娘,得罪了”,旋即熟练地替牡丹梳妆打扮了起来。
牡丹望着铜镜里的人儿,不由想起了十三年前母亲嫁入秦府的那一日。那一日,母亲亦身披这样一身红色喜服,头戴凤冠,完成了她的终身大事。
只不同的是,当年莲赫出嫁是一心欢喜,嫁的是如意郎君。而牡丹嫁的,却不是她爱的男人。
靖康四年九月二十,这一日是大禹长公主安平的大喜之日,禹朝与黎国王室联姻,公主远嫁和亲,这对两国来说都是史无前例。而和亲之举更是让两国冰释前嫌,关系有了回春转暖之光景。
时值深秋,那天穹底下北雁南飞,云轻气爽,正是一难得的好事日,更因公主出嫁,这晴朗明媚的秋空便又多了些喜庆的味道。为亲眼目睹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早在皇宫城门未开之时,大禹子民早早就候在了宫门外,急盼着一睹公主倾国倾城之风采。
明星褪去,旭日东升,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那宫门缓缓打开。侍卫们擐甲执锐鱼贯而出,看到这些侍卫面目森严,又是拿刀又是佩剑的,气势甚是逼人,在宫门前围观的众人不由分出了一条道来,侍卫便在道路两旁、人群之前驻了两堵人墙,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免人群中的不法之徒突生变故而已。
在侍卫之后,便又有那十数名宫人捧着红毯出来了,那红毯自宫门前一直铺到了城中的主官道上,直铺了有两三里路远。宫人之后便又有那些执杖的宫女宫人身着五彩霞衣缓缓而出,有条不紊地候在了道路两侧。
宫门前还留有大片的空地,在此期间大禹的在朝官员也起了大早,正陆陆续续赶往而来,文武百官皆着清一色朝服,面露喜色,已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公主出嫁了。
直待到巳时五刻,皇亲国戚、后宫妃嫔在宫人的接引下缓缓步出城门,黎国使臣接送公主的马车亦停在了皇宫门前。远处鼓楼钟声远远响起,只听得阿宝尖锐的嗓音传来,“圣上与长公主殿下驾到!”
自皇家亲室、群臣百官伊始,皇宫门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长公主在青玉的搀扶下与白焱并肩而行,那阿宝则随在了白焱身后,旁边还跟着数名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