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这座险峻的山城,城池环山而建,副城池与主城池山峦相连,环环相扣,易守难攻。蒙古帝国的大汗蒙哥率领军队在山脚扎营数月,攻其不下,为了窥探城池内的情况,蒙哥在城墙外搭建“望楼”。
数日,十丈高的望楼搭建完成。望楼屹立在山峦之间,比主城池高出一丈,能够清楚看到城池内。
蒙哥亲自登上望楼远眺,山脉苍茫尽收眼底,风景美不胜收。正当他感叹天下河山如此多娇之时,忽然吹来一阵阴风,带着一群乌鸦从他身旁盘旋而过,将他身边的近卫兵弹倒,而他顿觉眩晕,失足坠落。
猛然长吸一口气,塔娜睁开了双眼,她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梦见。
她认出了眼前那个男子……是那个少年……为什么……那个少年……是这个男子?奇怪的梦,这个梦好长,梦中有惊涛骇浪。
她从少年的眼眸之中,从面前这个男子的眼眸之中,又看到了那个惊涛骇浪。
海风。
塔娜。
十年后的番村,多了些吊脚楼,多了些面孔,也少了些面孔,来去总是那么无常,又那么自然。塔娜想起父母,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风声早就过去,现在她不必过于担心自己的身份,她来到城里,当掉身上的一些饰品,买了一支发簪,到裁缝店做了一件长袍,在鞋店买了一双皮靴,再次变更男身装扮。在港口,海风替她找到一艘去往扬州的商船。
“这是你的东西。”海风将腰刀还给塔娜。
“谢谢。”
“你还回来吗?”
塔娜不说话。
她解开缠在刀柄上的布条。
刀柄的图案十分精美,结合刀鞘,简直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这把腰刀是我最重要的随身之物,交给你保管。”
大海被朝霞浸染红色,大船升起风帆,破海前行。
手心里那颗玛瑙,色泽浑浊发黄,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渍浸染的缘故。这颗玛瑙原本镶嵌在刀柄上面,塔娜解开布条的时候发现已经脱落了,无论如何也嵌不回去,她想,这不会是莽古斯所说的绿宝石吧,可是不管怎么看,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玛瑙而已。
出门在外,最重要的莫过于银两。
抵达扬州城,塔娜进入一家钱庄,二话不说,直接要钱,当然对方也很配合。
“掌柜,可否借一千两通票?”
“几时还?”
“天荒地老时。”
“如若不还?”
“来生再续。”
掌柜忽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转身走入里屋。
这是钱庄线人的接头暗语,从未出错。
从进门开始,塔娜就用余光注视着柜子旁的漏壶,总共滴了多少次。一滴,又一滴,第四百滴,掌柜仍未出来,塔娜立即起身离开。
她刚走不远,就看见许多灰袍人围堵在钱庄门口。那些灰袍人是皇城司的探子,也就是说钱庄的线人已经被俘虏并且招供,而资金来源也被切断。
天下虽大,若没有银子也是寸步难行。
扬州城内房屋连叠,水路四通八达,河道众多,极尽之致。
桥洞下,塔娜坐上一条无人的小船。她要去一个地方,可是过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船夫过来,换做别人早就没耐性了,这还做不做生意了。
不过,塔娜一直等,直到落日余晖。终于,就在附近坐了一下午的那个人走过来,上了船。
“客官要去哪?”
“北岸。”
“客官,这里河道众多,我也辨不出东南西北。”
“那就到辨得出的地方。”
“有个地方,南是南,北是北,但是路远,不知道银两够不够?”
塔娜轻轻放下背上的行囊,发出碰撞的声响,沉甸甸的感觉。
船夫似乎很满意,于是解开缆绳,撑船离岸。
从金宋时期开始,两国之间就难民问题开始实施“归正人”政策,以淮水为界限,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但实际操作并不如人愿。人口就是资源,有想留的,也有想走的,为此,淮水之间就诞生了一种“摆渡人”,专门给有需要的难民偷渡过境。蒙古国灭掉金国之后,宋国对于归正人的态度有了转变,摆渡人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渐渐销声匿迹,但蛇有蛇路拐有拐路,总会有一些适应环境的人生存下来。仅存的摆渡人通过走私禁品营生,同时向南北双方各提供一些贸易情报。淮水沿岸,有一些因战乱而荒废的村落,摆渡人就藏于其中。
“银子呢?”
塔娜取下行囊。
蛇头接过行囊,打开,却发现只有一堆鹅卵石。
“他喵的你敢耍我!”
对方拔出刀,其余几人也上前围住塔娜,塔娜抓起脚边的扁担哗哗哗地挥舞,阻止他们靠近。
“你们替我摆渡,到了对岸我一定重金酬谢!”
“我看你是活腻了!”
“把他抓住!”
“不能让他跑了!”
“抓起来抓起来!”
要打趴这几个小喽啰是简单,但是这样就没人给塔娜摆渡了。
“什么事?”忽然有人大喝一声。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人,这些人都喊他老大。
“老大,此人行为可疑,我怀疑是皇城司的探子。”
塔娜反驳:“我才不是什么皇城司的探子,我是来谈生意的。”
“胡说八道,老大,你看!”
老大看见行囊里的鹅卵石,作为一个摆渡人他感到被羞辱了,于是冷冷地吐出一句:“沉到粪坑里。”
死在粪坑,那也太恶心了!
“且慢!”
塔娜亮出银符牌:“这个能够证明我有钱,这是蒙古黄金家族的信物!”
蛇头老大说:“我不管你是不是蒙古人,也不管你是南人还是北人,总之让我好过的就是贵人,要让我好过,就得给我银子。”
“这就是我刚才要讲的,你做这行也是为了生活,杀了我你得不到好处。我不缺那二十两银子,只不过这边的钱庄被皇城司搅了,你们遭皇城司的罪也没少吧,我是深有体会啊。”
蛇头老大降低了戒心。
塔娜继续说:“我们黄金家族非常看中名誉,所以只要到了对岸我就会让人给你准备足数的银两,区区二十两随时可以拿到。”
蛇头老大思量了一下说:“你确定?”
“确定。”
据说眼睛能够反映内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货到付款,双倍价钱。”
“一言为定。”
蛇头老大话锋一转:“到了对岸,你人得扣下,如果对方不愿意替你付钱,那不好意思。”
手下领会其意,即挥刀砍向旁边的桌子腿,但是几刀下去都砍不断,搞得他很没面子。
“反正就这个意思。”
渡船用的是“魛鱼”,一种高速船,宽六尺,船舱里可以站人。这种高速船能够逃过巡逻舰艇,又能够在激流上保持稳定。
按照约定,上岸之后,塔娜待在岸边的小屋里,她将‘海东青’符牌交给蛇头老大,让其跟榷场的国子监令史接洽。
榷场原是设置在边境州郡的贸易市场,由于南北关系的恶化,蒙古人的榷场已经关闭许久,国子监的密探眼线已撤走,只剩下一些留守的官吏。这些官吏并不是蒙古人,不认识蒙古贵族的特殊符牌,对于密探的事更不知情。蛇头老大不仅没拿到酬劳,而且还遭到耻笑。
摆渡人遭受此等羞辱,必定要找祸事者讨回来。
等待许久,进来了一个小喽啰,他跟其他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塔娜忽然发觉他们的眼神不对,呼啦一下抓起凳子就朝他们砸去。
“这小白脸力气还蛮大的。”
“关上门,不能让他跑!”
塔娜身强力壮,那些小喽啰哪里招架得住,他们被撞得七零八落。她趁乱冲向门口,就在她踏出门槛的刹那,眼前袭来一缕寒气让她瞬间停止,动弹不得。
蛇头老大拿刀抵着她的喉咙,那把刀刃的锋利程度只是挨着皮肤都能感觉到麻辣辣。
她被逼着退回去,一直退到角落,喽啰们趁机将她擒住。
蛇头老大说:“看来你的命不值钱。”
塔娜回应:“他们肯定弄错了,你带我去见他们。”
见她仍然强辩,蛇头老大用刀尖顶住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
蛇头老大说:“把你杀了,我也得不到好处,虽然蛮了点,块头也大,但姿色不错。”
“老大,你到底讲什么啊?”
手下有些糊涂,蛇头老大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穿男装,或许你有什么嗜好,不过只要身子是女人,卖给妓院也能得个二十两银子,就算这趟没白跑,但是在这之前,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不同。”
塔娜噎着喉咙说:“你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蛇头老大哈哈笑:“刀架在脖子上还逞强。”
“他是女人?”
“不会吧?”
“真邪门。”
“你们的眼力太差了。”
“老大,他要真是女人的话……”
这些行走在边缘的流民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如今送上门的砧板肉岂有放过之理。
“老大,榷场来人了,他们同意付钱。”
忽然门口进来一个手下,破坏了气氛。
有的人不甘心,就劝到:“老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蛇头老大就猛扇他耳光。“你不想混了?”
榷场的人拿来了四十两银子,一分不少,双方没伤和气,下次还可以做生意。
将塔娜交付时,蛇头老大说:“摆渡人是讲信誉的,约定的事情就一定办到。”
这家伙如此大言不惭,塔娜心里很不爽,她走过蛇头老大身旁时,突然抽出对方的刀停在其喉咙上。
“黄金家族的人也是讲信誉的。”
说完,塔娜大笔一挥,顺势把刀扔进了水里。
蛇头老大愣了半晌,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于是摸了摸喉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望着塔娜离去的背影,他坦然一笑,转过身大声宣言:“有钱就有女人,走,去临安城!”
大伙欢呼雀跃,驾船一路高歌。
终于回到故土,塔娜激动不已,她很快就能够回到阿尔泰山,见到父母了。
护送的队伍没有前往榷场,而是去往附近的军营要塞,而军营的将领则是那个曾经被塔娜用箭矢羞辱的少年,阔阔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