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头偏西,布鲁海牙才说完自己的英武之举,廉希宪忙得命人将修吾拉到台前,打算对她审问一二。
廉希宪用汉语道:“这便是当年害死五万大军的细作,说!你当年是如何偷盗军中册,又是被何人指使!若是有半句虚言,老夫便割掉你的舌头!”
修吾冷笑道:“若我说了实话,你便能饶了我的性命不成?”
“小娃娃,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等的罪孽,岂是老夫说饶便能饶的!”
“横竖是个死,不如来个痛快!”
修吾话音未落,布鲁海牙一个巴掌便抽在了修吾的脸上,用回鹘语怒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
台下玄语见状抖手便是一排银针,直刺入布鲁海牙的手背,疼得他全身一颤,冲着台下喊道:“是谁?还有同党不成!”见台下没人应答,便不再出头,退了回去。
廉希宪也仔细观察着台下情况,台下鱼龙混杂,人数众多,方才也没注意,着实是无从查证到底是谁发的银针,便转头对修吾道:“小娃娃,莫非你还有同党不成?”
“若我真有同党,还不一早把我救走,如今怎会在此!定然是有人看不惯你们刑讯逼供罢了。”
“好,那你说,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修吾临行前,国侨公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她如何应答,如今再看眼前众人,分明就是和国侨公串通好的,做戏罢了。修吾对廉希宪低语道:“我若说是桑维翰,你当如何?”
廉希宪面色一沉,“你说的可是后唐的国侨公?为何是他?”
看廉希宪神态,似乎并不知情。
一旁的布鲁海牙见二人低语,忙得插话问道:“她说什么?我听不懂汉语!”
廉希宪用回鹘语道:“她说是后唐所为……”
布鲁海牙怒道:“休要听她胡说!我们又没攻打后唐,他管得着么?”
修吾大致听懂了他话中意思,“唇亡齿寒的道理,老人家不会不懂。”
布鲁海牙虽不知她话中含义,却知她定没按国侨公交代的说,忙道:“休要听她混说,是不是归义军派你去窃取军机的?是不是!快说!”布鲁海牙本想用强,却碍于方才的银针,未敢再动手。
台下的人却不明三人在台上嘀咕什么,有那好事的人高声喊喝:“究竟是谁指使的你,快说啊!嘀咕什么!”
“对!嘀咕什么!”
廉希宪忙道:“大家稍安勿躁,听她细细讲来。”
台上坐着的一名女子走了上来,看穿着打扮也是位习武之人,双手皆戴银镯,背后一把短刀,操着一口回鹘语,对廉希宪抱拳拱手道:“老爷子,小女是参将多罗迪之女多罗毗伽,在此有礼了!”
先前二人就见过,廉希宪忙得抱拳道:“姑娘有话请讲。”
多罗毗伽看着台下众人,高声道:“此细作我们也是第一次见,确实是与薛涛笺上画的类似,但她究竟是不是当年细作,究竟这五万生魂的债应不应该算在她头上,也还未知。”
玄语努力听着这回鹘话,大约听懂了些,在台下暗自点头,终于有个明白人出来说句话了。可谁知那女子却话锋一转。
“想来如此问,也是问不出个一二的。既然没有定论,不如今日就在此处对她严刑逼供,将她千刀万剐,我就不信她的嘴是铁齿钢牙!”言罢抽出背后短刀,便放在修吾脖颈之上。
台下玄语实在听不懂这帮人说什么,见有人拔刀直指修吾,干脆飞身上台,抽出背后饶命剑,一剑将那短刀劈飞。玄语脚下还未站稳,众人一拥而上,刀剑便架在了脖子上,棍棒便戳在了腰间,吓得玄语不敢移动半分,忙得尴尬笑道:“我……我也是五万遗孤,误会,误会。”
侧目瞥了一眼修吾,修吾却怕众人识破,不曾瞧她。
廉希宪双目如炬,打量着玄语道:“这位姑,是哪位将士的遗孤,怎会是中原人士?”
玄语大脑飞速运转,把她能用上的关系全都过了一遍。
“这位带头将领……老人家……我确实是中原人士,我是……夜落祈禄胜将军……夫人的中原亲戚,是前去投奔四夫人,打算在回鹘落脚,然后……家中长兄被将军带至军中……在军中并无职务……白丁而已。”
廉希宪点点头,虽无凭证,但知道夜落祈将军夫人是中原人士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这军中人员繁杂,天南海北,哪的人都有,若真有几个中原人士也不足为奇。
“哦……既然是四夫人娘家人,那姑娘可知,夫人娘家姓氏?”
玄语道:“淳于,仓公派,淳于氏。”
一旁修吾闻听此言,心中也是一惊。
廉希宪虽未放下戒心,却还是让众人先将刀剑放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玄语仍未摘下幂蓠,抱拳拱手道:“小女淳于语。”
“姑娘方才为何跳上台来,打断审问?”
玄语转身抱拳拱手对台下众人道:“诸位同仁,诸位朋友,我们都是将士遗孤,想来都是有头有脸的正人君子,不会如同蝼蚁鼠辈一般,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若是哪日传出去,说咱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总归是有损先烈英明。”玄语转头看着方才那个姑娘问道:“是也不是!”
多罗毗伽捡回短刀,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廉希宪恐有人不明汉语,自己又用回鹘语重复了一遍。随后对玄语道:“那以你之见,要如何问出实情?”
“以我之见……”玄语还真没想好下文,正在犹豫之际,一旁修吾道:“我自己说便是,只是我若真说出了实情,你们可信?”
一旁多罗毗伽也会汉语,道:“你先说便是!”
修吾被人压着又往前推了推。修吾看了看台下众人道:“天赞三年九月丙申朔,我被中原桑维翰送至漠南回鹘,乌母主女王身边,作为婢女,侍奉左右。后因思母心切,被一同去的丫鬟教唆,说若是能盗出军中册,便可送我回家,于是我便利用身形之便,从狗洞爬入军帐,将那册子偷了出来。”
修吾言毕,台下一片哗然,如沸水般,争论不休。布鲁海牙不懂汉语,忙得冲一旁的门千总之子骨力斐罗使眼色,那人面相斯文,听完修吾之辞,不急不慌地起身,来到修吾近前。对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在下门千总骨力勇托司之子骨力斐罗,想要对这细作询问一二。”
廉希宪点点头,“公子请。”
骨力斐罗围着修吾走了一圈,将她细细打量个遍。“你方才说是后唐桑维翰所为,那当年他是如何寻到你的?可曾给过你什么信物?”
“便是因我家境贫寒,桑维翰将我买了去。至于信物……你觉得他会将把柄落在我手中么?”
“这便怪了,若真是他安插的探子,为何不送个回鹘女童。你一个中原女子,连回鹘语都不会讲,要如何呆在女王身侧?乌母主女王又为何非要将那桑维翰送来的汉人带在身边?”
“我那时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娃娃,连军中册三个字都认不全,怎会知道这许多!你要我说真相,我便将真相讲予你听,至于信不信,便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骨力斐罗笑笑,对台下众人道:“如今后唐国侨公桑维翰,已从契丹耶律德光手中借出五万大军。今日这细作如此说来,便是有意挑起我漠南回鹘与后唐之战,分明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
台下众人闻听此言,也纷纷喊着要诛杀奸细,不要听她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