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拥云与路小邪，逃出平季子控制，倒像是挣脱金笼的画眉鸟，快活得不得了。
普通人快活起来，无非是一路炫耀，春风得意马蹄疾，或者高歌纵酒，不醉不休。
但这两个小魔头不同。他们是快活了，可是看看路上，似乎其它人，也很快活。
这就不合适了，他们生来就是为占据天底下一切好物的，包括快活。只能我快活，容不得你得意。
尤其那些出身富贵的锦衣公子，人俊马靓，简直一路抢走所有目光。
浪拥云盯着一对锦衣公子，仿佛小孩子见到了什么稀奇的玩具，他手指拨 弄着筷子，眼神却只在他们身上。
没了平季子，这一路茶是粗茶，饭是淡饭，他不是没有金子，只是不知道如何花出去。因为大酒楼等于自投罗网，而小地方只认铜钱。
此刻虽然勉强包了个包间，但是对着桌上毫无美感的粗陋菜肴，必须是不爽的。
还好他忍得住。
路小邪倒是没这么多讲究，一顿狼吞虎咽，抬头看到两人，道：“浪哥儿，这两人的马着实不错。抢来骑骑，省得自己两条腿走路。”
浪拥云一副鄙夷神气，道：“比我拉车的马还差。我没兴趣抢马，你抢马，我杀人。”
那玩具般精致的少年在他眼前飞驰而过，抢了二世祖的风头。所以他们得死。
当然，如果这两个玩具让浪拥云觉得好玩的话，他是不介意把他们拆得七零八落的，慢慢玩。
只可惜，这两个少年骑手并不好玩，因为只射出了两枚金针，他们就死了。
正中心口。
浪拥云刚刚发现新玩具的欣喜还未散尽，眼光就变得冰凌一般，寒可锥人。
只因两个玩具不禁一玩，立马就死了。
死得太快。
不像他父亲给他安排的那些玩具，他们都挺能扛的。
于是浪拥云恼了。
就像天真无邪的幼童，只会喜怒两种情绪，而且之间转变没有连贯性，也毫无逻辑。这一刻喜，下一刻可能就会怒。
转变得自然迅速，而且毫不掩饰。
但是他杀人的手段，思虑的缜密，却像是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一般。
杀个把人，对他来说，仿佛小孩子砸碎一个玩具。没有理由的，不好玩了就砸了呗。
或者只是“感觉”不好玩了，那就砸了呗，反正同样的玩具多的是，满地都是。
别的人都是玩具。只有他是人。在他的世界里面，万事万物都是为他存在，为他服务的。
就像幼童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自己在转的。
每个人都会有过这一阶段，但是随着慢慢成长，大部分人都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其他人也与自己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对人对物的渴求。
每个人都是人。于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规则，就是以待己之心，去待人。
所以圣人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而浪拥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只因为——
他被宠坏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全家的中心。即使他长大，周围所有人，也一如既往地奉承他畏惧他。
所以他是特殊的那个。
其它都是玩具，活该被踩在脚下，甚至被踩扁。
平季子，路小邪，对他来说，也是玩具，不过是特殊的玩具罢了，因为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
外头一阵狂喊，各种骚乱，眼见四处人影纷纷掠过来，圣裁峰门人明显动了。
浪拥云的脸上，喜怒阴晴，连续变幻了几次。指尖一直叩着桌面，密密地敲击着，似是发作的前兆。
路小邪道：“浪哥儿，我们是走，还是大杀一场？”
浪拥云苍白的脸，对着窗外一笑，半是遗憾地道：“念经的都不在，谁来超度他们？”
路小邪道：“那我们走？”
浪拥云道：“为什么走？这里的饭菜难吃，座位还不错，多看看风景也好。”
因为飞驰的马的缘故，少年骑手最终坠马的位置，隔着中针的位置，有那么一段距离。
浪拥云看着窗外的人纷纷扰扰，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来。闲极无聊，问路小邪：“吃饱了？”
路小邪道：“早饱了。赶路吧？”
浪拥云道：“我可是一点都吃不下。心里惦着的，还是临江楼的鲙鱼啊。”
路小邪一愣，道：“浪哥儿，你还要回去啊？”他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心里知道，那地方肯定被圣裁峰接管了，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浪拥云道：“路兄弟，你若是害怕，我们就此分手也成。”
路小邪被他一激，豪气顿生，道：“怕什么。要去一起去。让他们识得我‘拼命三郎’路小邪的厉害！”
浪拥云唇边一丝淡笑，拨 弄着手头的筷子，似乎筷子那端系着的是一个任由拨 弄的扯线木偶一般。
若说浪拥云为了重返临江楼作了细心考量，那自然是假话。何况圣裁峰业已惊动，即使做个万全准备，又有何用？
他就这么和路小邪飘然折返，一路上惊动了人，或者未惊动人，一切都不在乎。若问他冒这么大风险前来是为了什么，打死人也想不到的，真就是为了一盘鲙鱼。
只可惜，隔着半里地，就见临江楼挑出一条白幡，歇业不算，还挂了丧幡出来。
临江楼烟花之地，训练妓女时扑杀几个也是正常，说没死过人那是不可能的。特地为几个妓女挂丧，耽误数日生意，可见老鸨天良未尽灭。
但欢娱之地挂出丧幡，那自然不会营业，也不会开火了，更加没有鲙鱼。
浪拥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路小邪奇道：“浪哥儿，不进去看看？”
浪拥云叹道：“挂了这些丧幡，实在是没兴致了。”
路小邪恼了：“来都来了，不进去一下，是什么意思？”
浪拥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们走吧。”
路小邪只觉得浪拥云盯着自己的眼光，仿佛在盯着一头牛一样。实在不懂文化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好附和着他。唾了一口，道：“好，我也嫌晦气，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浪拥云远望云天，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东都。”
路小邪一拍手掌，道：“有见识！东都什么没有，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女人有女人！拼着别处都不去了，也该去东都！”
浪拥云微微一笑，盯住了半条巷子外一个挑担货郎，淡淡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也留你一点纪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