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最后一箱官方发来的货之后，岳锋才动身回家。
除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之外，整条商业街上大多数已经开业的店铺都已打烊。二层的通道中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只有一个体型瘦长的男人倚靠在厕所门前方的墙壁上抽烟。小饭店的老板刚刚从饭店门口走出来，正在用大锁把饭店的大门锁住。几个孩子在饭店门口的灯光下面打打闹闹，发出欢快的笑容。两个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从饮料店的店员手中接过装在纸杯里的饮料，随即转过身，一边喝饮料，一边向小区的侧门走去。小区内部的中心广场的方向传来轻快的音乐声。组成队列的许多人影隐约显现在路灯的光芒之中。
晚班的公交车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几个乘客。路灯发出的暗黄色光芒透过车窗，照亮公交车靠近路边一侧的一整列座位。不知道为什么，这辆公交车里面的灯大都没有亮，只有驾驶座上的那一盏小灯是亮着的。整个车厢被自然而然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被灯光照亮，另一部分隐藏在夜色之中。仅有的几个乘客全都坐在被灯光照亮的那一侧。每个人都露出一副疲倦而憔悴的表情，像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也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睡着。
岳锋坐到公交车最后排正中央的那一个刚好被灯光照亮一半的座位上，掏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进入玩家交流群，一一回答向自己提问的玩家。就在他锁上店门、离开商业街、坐上公交车的这个过程里，他一共收到五个不同的玩家的提问。他记得，其中有两个人是围观过今天的比赛的中学生玩家，还有一个人是自己曾经在软件里见过的网络对战玩家，另外两人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他当即在玩家交流群里回答玩家们的提问，并把自己写好的公告重新发布一遍。公告里的内容是店铺里新进的货品，以及近期内的赛事安排。看到很多玩家纷纷表示自己已经收到公告之后，他再打开自己和谭楷、吴臻所在的三人交流群，确认谭楷和吴臻在交流群里面的对话，以及夹杂在他和吴臻两人的聊天记录之中的转账记录。他记得清清楚楚，和吴臻一同来到店里并一直在打麻将的那些人根本没有通过自己放在店里的二维码付款。自己手机上的收款记录里更没有。不过，离开店铺之后，吴臻便向自己发起几笔转账，说那些人已经把钱付到他手上。确认转账数额之和与那些人应该付的金额相符之后，他便收起手机，转过头，面向窗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大量的店铺先后排着队从他眼前掠过。所有正在营业的店铺之中，几乎超过一半的店铺内部基本看不到几个人。确切地说，是看不到几个顾客。
公交车到站之后，岳锋直接向自己的家走去。走到防盗门前方之后，他先转过头，看向早已取下破旧招牌、房门紧锁的棋牌室旧址，随后才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
楼道里仍然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声音。唯一的变化是，原本堆放在楼道入口处的一堆杂物被挪走，原本空间不大的入口处重新显得不那么拥挤。
岳锋迅速地走上二楼。他抬起头，看向没有发出声音的三楼，随即掏出房门钥匙，打开家门。
“你回来了，小锋？”
刚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黄清连忙摘下自己手上的塑胶手套，把表面被水沾湿的手套搭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向儿子走去。
“嗯。”
岳锋稳稳地关上房门，换上拖鞋，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并把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
“妈，还没睡吗？”
“我待会儿就睡，”黄清伸出手，指向房门紧闭的卧室，“你爸已经睡了。”
“嗯。”
岳锋不紧不慢地点头，看向卧室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他把耳朵凑到门边，听到卧室里面隐约传出来的低沉鼾声，随即再次点头。
“爸今天的情况怎么样？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吧？”
“没有，”黄清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地摇头，放低声音，“你爸今天还挺好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没有什么突发情况。”
“那就好。”
岳锋长呼出一口气，走回到客厅里，坐到沙发上，端起茶几上的暖水壶，再拿起一个硕大的杯子，倒满一杯水，随即“咕咚咕咚”地把一杯水全部喝下去。
“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就行。我随时都可以赶回来，或者赶到医院去。”
“嗯嗯。”
黄清满意地点头，随即走到茶几旁边，端起暖水壶，给岳锋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添满水，随即坐到茶几另外一侧的单人沙发上，顺手扶正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薄毛毯，以遮挡住沙发边角露出来的破洞。
“今天很累吧？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忙？”
岳锋连续点头，再次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大口大口地把第二杯略微还有点热的水喝光。
“你们今天开业顺利吗？客人多不多？”黄清继续问。
岳锋露出放松的表情，身体往后一靠，倚靠到同样被宽大的薄毛毯遮盖住的沙发背上。已经被洗得发白的薄毛毯同样显得有些旧，却一点都不脏。
“还行。比我们预料的人数要多一点。比赛也进行得很顺利，没出任何意外。一共有十个人参赛。”
“十个人？”黄清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妈，”岳锋摊开双手，挤出一丝微笑，“官方规定，举办官方认证的正式比赛的人数下限是八个人。也就是说，只要有八个符合规定的参赛玩家，就可以举办比赛。”
“咱们这儿的人还是比较少，对吗？”
“是啊，”岳锋挥动手掌，“北源毕竟不能和清河、烈城比。清河和烈城都很发达，经济水平高，有足够消费能力的本地玩家和来上学、来工作的外地玩家也多。相对而言，北源这边还是稍微差一点。不过，杜哥和我说过，官方会尽可能地保障我们这个玩家群体的各项权益，会让我们尽可能地、顺利地经营下去。”
“哦……”
黄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低下头。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随即抬起头，伸出手指，向前一指。
“对了，小锋，你和你的那个合伙人……是不是在清河认识的？”
“没错，”岳锋点头，“我和谭楷初次见面确实是在清河。我和他是在游戏比赛上见面的。”
黄清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点头。无论是岳锋在读大学期间，还是在开始工作之后认识的人、交的朋友，她基本都完全不了解。因为，岳锋很少主动对她和岳明说这些人的事。
“不过，我和他当时还算不上认识，”岳锋说，“当时，我是参赛选手，他是裁判。我在那场比赛上进入四强，他从此认识我，我却还没有正式认识他。前不久，和吴臻、方博他们聚会的时候，我又见到他。他当场认出我，然后就主动和我、吴臻商量合作开店的事。”
“哦……”
黄清再次慢慢地点头，身体略微前倾。
“那个吴臻……还有……方博……都是你的同学？”
“对啊，”岳锋眉毛一扬，“吴臻是我的高中同学。方博和我是小学的校友，随后在初中、高中里面都是同学。在我们小时候，他还曾经到棋牌室里面来玩过呢。”
“是吗？我可没印象了……”
黄清略微抬起头，露出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表情，像是在回想自己印象中的吴臻和方博的样子。确认自己确实不记得这两个人之后，她再次低下头，看向岳锋。
“吴臻……现在是你们两个的合伙人？方博呢？”
“吴臻是合伙人。方博不是。”
岳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连续振动的手机，迅速地浏览来自另外一个聊天群中的消息，并用手机回复那些消息。
“方博是店里的玩家。我已经成功地把他发展到我们的这个玩家团体之中。”
“哦……好，很好。”
黄清一边点头，一边露出满意的表情。她能够想明白，对她而言，岳锋目前做的事是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很难让她了解的领域。
“那……你接下来还会需要往家里放东西吗？比如说……你们要进的那些货，还有……那些奖品之类的东西？”
“不会的，妈。”
岳锋笑着把手机收起来，重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向自己的房间。他自己的房间的门目前是虚掩着的，只露出一条足以看清床尾和紧贴着墙的衣柜的门缝。无论他在家，还是不在家，父母一般都不会进到他的房间里面。
“店铺已经完全装修好，并顺利地开业。店里的空间完全足够存放我们的货，以及开店必备的那些设施。只要不出什么能够导致店铺暂时无法营业的意外，我们就不需要再把货往家里面拿。我连那些自己从清河那边带回来的卡都已经拿到店里面，在店里的货架上面摆好，怎么可能再把东西往家里拿呢？”
“哦……那就好。”
黄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一只手，用手掌连续抚摸自己的胸口。
“我只是担心，搬东西的声音可能会吵到你爸。你爸现在需要安静。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有可能影响他恢复和调理。”
“嗯……我知道。”
岳锋重重地点头，随即抬起头，向天花板看去。
“妈，今天楼上没有再传来什么噪音吧？”
“楼上？噪音？没有啊……”
黄清露出迷惑的表情，上前两步，站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的正下方，看向边角位置已经隐约显露出污渍和霉斑的天花板。
“楼上现在又有人住了吗？我不知道啊……”
“咚！”
结实而响亮的碰撞声突然从天花板上方响起来。从感觉上判断，那似乎是一件重物摔落到地板上面的声音。
“刺啦——”
紧接着，某样东西在地板上滑动的所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也一同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急促而有些沉重的脚步声。这一连串毫无节奏感的声音很明显不是跳舞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某个人在地板上连续跺脚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啊？”
黄清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抬起双手，顺着噪音传出来的方位连续走动。
“这是什么声音啊？谁在楼上闹腾啊？”
“这……”
岳锋突然露出警觉的表情，大脑迅速转动。
“不会是……她的室友吧？”
黄清瞬间转过头，看向岳锋的脸，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吃惊。
“妈，我上去看一看！”
岳锋当即飞奔到门口，重新披上自己的薄外套，拉开房门，大踏步地踏上楼梯，向三楼走去。
“吱嘎——”
还没等岳锋踏进三楼的楼道，厚重而乱七八糟的房门就自动地向外打开。刺眼的光芒瞬间向几乎来不及停下脚步的岳锋照射而去，迫使他不得不本能地用一只手捂住眼眶。
紧接着，娇小而瘦弱的身影从房门中冲出来——不，更加确切地说，应该是“摔出来”。她的身躯几乎已经完全失去平衡，一只脚险些踏空，整个身体几乎快要扑向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岳锋的身躯。
岳锋迅速地反应过来，身体一转，避开女生的身躯，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稳定住她的身体，让她重新在楼道表面站稳，随即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的身躯。也正在这一刻，他看到，她的脸颊上浮现出好几道被指甲挠出来的红色痕迹。
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的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张大嘴巴，顾不上整理自己身上被扯得乱糟糟的衣服，也顾不上擦干自己脸颊上流下的泪珠，当即倚靠到岳锋背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上衣下摆。
“喂！你是谁啊？”尖利而嘹亮的质问声从房门里面传出来。
岳锋用力摇头，让自己的双眼能够适应房间内部传出来的亮光，随即紧紧地注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大约比他大一到两岁，比躲藏在他身后的女生整整高出半个头，梗着脖子，叉着腰，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浓妆艳抹，一头黄发从头顶一直垂落到肩膀，身穿一条因悬挂在表面的金属配饰而闪闪发光的长裙，长长的指甲表面涂满隐约泛着亮白色光芒的金色指甲油，整个人看上去活像在某些场所里面从事难以直接描述的工作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