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外有吐蕃、回纥、南诏等患,中有独立于中央的管理的节度使,内有宦官掌权,可谓动荡至极,唐肃宗李亨之后的十二个唐朝皇帝,只有两个上台、去世/退位均与宦官无关,八个皇帝是宦官立的,一个被宦官逼迫退位,剩下一个更悲惨,居然被宦官谋害,年仅18岁。朝廷腐败,贪官污吏横行,人才被打压没有出头机会,大唐逐渐病入膏肓。
多年以后,我呆呆站在刽子手面前,想起的是第一次见到温庭筠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年我刚刚十岁,却早已是远近的女神童,出口成章,文思泉涌,让不少人为之惊叹。
不过那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换钱花,爹爹是个落地举子,靠替人写信刻章裱画为生,家里日子过得本来就艰难。爹爹过世以后,我和娘在平康里租了间小院子,家里的每一分用度都是娘辛辛苦苦为附近娼家妓院女子浆洗衣服换来的,那些女子换衣服换的勤,又极为挑剔,娘只能小心再小心的浆洗,才一年多的时间,她的手已经泡的微白发肿。
八月骄阳似火,我趁着娘午后打盹的机会抱起洗衣盆,吃力的端到小溪边,平时她是不舍得让我做这些的,可我实在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那么辛苦。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吟诗,自得其乐的感觉还不错。
“呵呵,你这小丫头倒是有意义,你叫什么名字?”柳树下忽然冒出一个面如钟馗的男子,吓了我一跳。
“我叫鱼幼薇,你呢?你又是谁?”我大着胆子问道。
“嗟在尔幼志兮,长歌怀采薇,幼薇?好名字。你的诗做的不错,只是还带着闺房胭脂气,怎么样?要不要拜老夫为师呢?”钟馗摇头晃脑的说道。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我皱了皱鼻子。
“我嘛,我叫温庭筠,你听说过没有?”
我张大嘴巴,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丑八怪,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温庭筠吗?听说他是一个流连风月的大才子,出手大方又善于音律,他的词秾艳精巧,情致含蕴,传唱度极高,许多娼家都以得到他的青睐为荣呢!
“怎么?不愿意吗?”他一收手上的折扇,“啪”的敲了我的脑门儿一下。
“愿意的,我愿意的!”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扑通一下跪倒在他的身前。
从那以后,温庭筠经常来我家找我,教我诗词格律,还给些银钱让我补贴家用。我和他也渐渐熟稔起来,开始无话不说。
“师傅,你明明这么有才情,为什么不能做大官呢?”我好奇地问他。
“哎呀,还不是你师傅点儿背嘛,总是走霉运!”温庭筠这样回答。
师傅说他以前懒,不想通过科举考试走上仕途,而是想靠着名人的举荐来达到目的,“偏偏我抱的大树一个接一个的倒了,真是命苦啊!”师傅一脸哀怨的样子。
最开始的时他和宗密禅师交情不错。当时皇家信奉佛教,如果宗密禅师为他说点好话,一切都好办的多。
“当年先帝不满宦官专权,李训则揣摩圣意,发动甘露之变,想助先帝“当年先帝不满宦官专权,李训则揣摩圣意,发动甘露之变,想助先帝一臂之力,结果事情搞砸了。李训见事不可为,脱下紫衣,换上绿袍,自称遭贬,逃奔终南山,投奔了宗密禅师。虽然在僧徒的劝阻下,他并没有真正收留李训,但还是遭到宦官们的排挤,此后,那些小人越发的得势,宗密禅师的话自然也没人听了,我也就不得不另寻他路了。”温庭筠对我说着那些悠悠往事。
“那后来呢?”
“后来我为庄恪太子做伴游,结果这个倒霉孩子在宫斗中死了,我还算幸运,没有牵连进去,逃得一条性命来!”
“那,再后来呢?”
“哈哈,再后来我就屡试不中啊,和你爹一样呗!”他打着哈哈说。
我不说话了,我爹爹难道没有才华吗?一定有的,不然怎么教出我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孩子呢?只是没钱送礼罢了!现在官官相护,只有钱有势的人才能榜上有名。不过师傅还是有点例外,他变得有些愤世嫉俗,整天流连风花场所,把自己的名声都搞坏了。
“师傅,放榜了,今年你又名落“师傅,放榜了,今年你又名落孙山了?”我将茶杯重重放在他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温庭筠没有理我,仔细的品着茶:“你的手艺可是越发好了,怎么?小鱼儿你很失望是不是?”
我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脸幽幽叹息:“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我就是不甘心,如果女的可以去参加科举就好了。”
“你难道以为你的那点小才气会胜过你师傅我吗?我都屡试不中,你能有什么希望?”温庭筠轻笑了一声。
“实话和你说吧,我是得罪了宰相令狐绹,他在陛下面前捣了鬼,说我搅乱考场。”
“为什么呀?你不是一向与他交好的吗?你说过他常常请你去他家做客,还赠你不少财物呢!”我有点不解。
“哦,是这样的,陛下喜欢菩萨蛮的曲子,令狐绹就偷偷求我做了几首菩萨蛮进献,他对陛下说这词是自己所做,还告诉我别向外透露此事。不过我有一天喝酒喝多了,顺嘴说出去了,结果……”温庭筠讪讪的笑。
我嚷嚷起来:“师傅,你这样做有点儿不厚道了吧,反正这些年你一直在考场替别人捉刀,赚取大把的银钱,哪一次你都没有出卖过金主呀,怎么这一次破了例!”
温庭筠有些懊恼,“我也不想的呀,老实说这一次呢我是很有希望的,主考官沈尚书特地单独开了一间帘室让我考试,就是想我好好考着。你知道我啦,自己写完无聊,又犯了老毛病,顺便又写了八份,结果被捉住了……那令狐老儿准是给我下了套儿!”
“不说了,反正我这次是栽了,听说会被外放。”他挥挥手,“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离开长安了,小鱼儿,你会不会伤心呐?”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走?”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愣了,他也愣了。半响他艰难的开了口:“小鱼儿,别胡说。”
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语气里带着哭腔:“师傅,你知道我不是胡说,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
我今年已经14岁,已经不是那个清秀的女童,我的眉眼如鲜花一般慢慢绽放,成为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儿。已经有好几个媒婆上门探听我娘的口风。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师傅总在我眼前晃,我又哪里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呢?
温庭筠艰难的开了口:“老夫比你大这么多,而且已经成亲,你这么漂亮又才华横溢,跟了我只能当小妾,那太委屈你了!”
“当小妾就当小妾,我不在乎,我只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紧紧的搂住他,我感觉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遇到像他这样对我如父如兄如友的好男人了。
我的感觉是对的,从那以后,每一个接近我的男人都是为了我的美貌而并非因为我的才华,李忆如是,其他男人亦如是。
温庭筠仓皇的逃走了,两个月后他下了帖子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宴会,我原以为他想通了,却没想他是要做冰人,把我推到别的男人怀里。
“来来来,幼薇啊,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新科状元李亿,年轻有为啊!”
“久仰鱼小姐大名,如雷贯耳,李某自愧不如!”眼前翩翩公子声音是如此温润细腻,让人如沐春风。
和温庭筠的潇洒不羁相比,李亿是温柔拘谨的。他深情的眼眸似潺潺春水,让人渐渐沉迷进去。
“他年轻,家世好,性情也好,有功名在身,你跟他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温庭筠这样对我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一切都为我想好了,我唯一能做得到就是听他的话。
李亿是赵郡李氏子弟,已经娶妻生子,他的夫人则是豪门世族裴氏之女。所谓“无裴不成唐”,裴氏家族的势力可想而知,起初李亿被封为朝中补阙,得以暂居京城。他在安兴坊买了间小宅子,和我过上了甜甜蜜蜜的新婚生活。
李亿是个体贴温存的男人,善于伏低做小逗我开心,我有一种被他精心捧在手心的感觉,所以当裴氏打上门来,看着李亿瞬间变成鹌鹑样,我心里顿觉不忍。
裴氏自然是好风度,她不用说太多话,只是轻轻告诉李亿,她已经求了她叔叔,让李亿升任扬州刺史,即日起准备动身赴任。
“我会随行,至于她?”裴氏凌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了我一眼,“就留在长安吧!”
李亿乖乖的走了,他留下了足够的银钱,偷偷告诉我:“别急,等我安顿好了一切就来接你!”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除了李亿上京办事或述职的短暂相聚之外,我和他只能靠鸿雁联系。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我傻傻的坐在窗前看着枫叶由红转黄,看着暮色渐渐将一江水覆盖,终于有一天我厌倦了等待,打点包裹准备到处游历。
我和温庭筠也一直书信往来,他对我的情况感觉非常不安,认为是他没有为我选择好良人,而我一方面心里默默吐槽明明最好的人是你,你却放弃了我,一方面又去信告诉他管好你自己吧,这么大岁数还被人从青楼打出来,真是为老不尊。
游游荡荡几年后,我终于彻底对李亿死了心,聚散已悲云不定,未肯厌厌醉玉楼。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或许李亿已经对我腻了,他的信一天比一天少了,我的思念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没有谁能够等谁一辈子,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好了。我带发修行,自称玄机,成了女道士,居住长安城外咸宜观中,打出“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牌匾,做起了风雅的皮肉生意,每天嬉笑在各色男人之间,却不曾再动情。
所以,当丫鬟绿翠在公堂之上哭诉我因为争风吃醋而将丫鬟绿翘殴打致死时,我是有些蒙的。
“温大人,绿翘妹妹只不过是因为多和陈琴师说几句话,玄机道姑就拿着鞭子拼命抽她,一连好几天还不让绿翘吃饭,连口水都不让人给,可怜的绿翘啊,连伤带吓带饿,最终就这么走了,听闻您明察秋毫,执法严明,您可一定要把这淫荡的恶妇……”绿翠在那里滔滔不绝,涕泪横流的说着我的罪过。
原本比较缄默的绿翠为什么忽然这般伶牙俐齿?绿翘?我只是因为她打碎我心爱的杯子罚她跪了几个时辰而已啊,她明明是染上风寒而死的!
我不知道是到底哪位大神想置我于死地,我想写信求温庭筠救我出去,我知道京兆府府尹温漳和温庭筠沾亲,希望能让铁面无私的温漳看在我是温庭筠的学生面子上,将这个案子查清楚。
“表哥他听到你入狱的消息,为你到处奔走,在途中忽染恶疾去世了,你这女子害得他那么多年名声不好,害得他那么多年郁郁寡欢,如今又彻底将他害死了,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间?”温漳一脸嫌弃的看着我。
我呆呆站在刽子手面前,想起的是第一次见到温庭筠时的那个下午,也是如今天这般酷暑难耐,烈日炎炎,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流动,然而我确实那么的快活。
“我叫鱼幼薇,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温庭筠,你听说过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同时生,日日与君好”,师傅,这一次我们同时投胎,我是不是和你再见时,可以称你为“温郎”啦?我开心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