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哒——”抵门棒松动的声音响起。
伴随响起的,还有女人的骂声:“敲敲敲,敲一早上了,年初四初四,真的出事,屋里头死了人啊跑来敲我们门?”
门开,里头站着沉檀大妈妈。
她满脸怒容,叉了腰,见外面是生面女人抱个孩子,又要骂了。
不料外祖母先开了口:“你是——元初她大嫂子吧!”
沉檀大妈妈那永远扎得精神的马尾,实在让人见过后,就难以忘记。
大妈妈倒是没想到来人会认得自己,她仔细看了两眼,实在想不起来眼前人是谁,便问:“你是哪个?你啷个认得我哩?”
“我是元初的妈,我们见过一次。”外祖母解释。
“哦哦……”大妈妈晓得这是谁来了,退回院子里喊妈,“妈,妈,弟妹的妈来了,在门口。”
“哪个?”沉檀祖母从厨房出来问,她方才在烧火,没听清楚。
“你亲家母来了。”沉檀祖父板着脸,在院里望着天。
大儿媳性格强势,她非要去开门,他也不好拦。
倒是意外,亲家母那么老远的来。
沉檀祖母连忙跑去大门口看,那个短发女人抱着娃娃站在门外。
果然是不怎么来往的亲家母,眉眼跟小儿媳长得很像。
“啊呀……”院里老头子没发话,沉檀祖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邀请她进来的话都不敢讲。
老李家好客是好客。
但这种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就算娘家来人,也是算不得贵客的。
“问你们借个背篓,背她回去,方便些,有地方没桥,抱着危险。”外祖母这样说。
她没有提过半句要进去坐的话,也不说为什么要带孩子走。
大人,之所以被称为大人,那是因为许多话心知肚明,不消放台面上讲。
沉檀祖母拿了家里的新背篓给她。
“谢谢。”外祖母替女娃娃谢她。
“回去路上小心些。”祖母不是在说场面话,她是真心叮嘱,或者说祝愿。
三个都是苦命的女人,哪里不懂对方有多苦。
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解脱,祖父在院子里陪刚起床的孙子玩,对此一言不发。
也破天荒的,没有嘱咐外祖母,记得还新背篓的事情。
这是默许,背篓送她的意思。
沉檀祖父算着,家里少个背篓,赶场天,托人再买个回来。
告别南关村。
这个本该是沉檀老家的地方。
就这样,外祖母背着沉檀,踏上了还乡之路。
在那个团圆的日子里,隔代二人,这样相聚着。
回去的路,比来时还要漫长,还要艰辛。
沉檀实在是太小了,脸冻得青紫,还没有适合的食物给她吃。
外祖母没有旁的办法,在遇着人家的时候,就上门讨要吃食。
在过年期间,都是去拜年的,就是乞丐,都不会挑这种日子要饭,所以大多不喜着拒绝,而后把门狠狠一关。
更坏的,人不出面,放大狗出来,把外祖母吓得,背着沉檀,跑都跑不及。
那会儿狂犬病还没被引起重视,农村里家家户户养着大狼狗,富裕些的,还养着好几条。
当然,也有心地善良的,见一个妇人带着女婴着实可怜,往往煮些玉米面端了给她,每次遇到这样的人家,外祖母都会多说些吉祥的话。
话是最不值钱的,既然不值钱,多说些好听的话,也少不了几两肉。
在这些人身上,沉檀总是能学到最朴素的道理。
除却遇到人家,更多的,是没有尽头的大山,在见不着人烟的时日里,外祖母便去采山里的野果,嚼得稀烂,给沉檀喂下去。
冬季的山里,基本上只有一种野果是能吃的。
通红的果子,小小一颗,还不及蓝莓大,大串大串挂在枝头,吃起来微甜,吃多了涩嘴,当地人都叫它冷饭子。
冷饭子冷,吃到肺腑里去,却比人心要暖得多。
回去的时候也过河。
河水又涨了些,等涉过河来,背篓底下全湿了。
外祖母有时也撑不住,想哭一场,为女娃,为自己,为大女儿,也为世上的女人。
可她哭不出来,人还没到绝境,哭有什么用呢?
她嫁给沉檀外祖父这些年,多少感染了丈夫那种坚韧在里边。
在路的后半段,外祖母感觉双腿疼痛难忍,她以为是受了河水凉意,也就没在意。
就这样,艰难地背着沉檀,攀爬重山,跨越镇落,外祖母终于在两天后,带着女娃,回到了她夫家的村子的。
也就是沉檀的外祖父家。
可能是地理位置差异,村叫北关村,同南关遥遥相对,又恰恰相反。
北关村不在大山里了,也有山,但村人住的地方,都是比较平坦的,最起码地里没有那么多石头了。
很多时候的贫穷,大多都是地域所致。
北关村平坦地方多,山没那么高,有一样东西,就十分好搭建。
那就是路。
要想富,先修路。
北关村所属的乡,同镇上公路直达。
再加上这边有座名山,建了个风景区,所以乡镇政府,甚至县政府,对这边投入都是比较多的。
旅游业,连带这一块儿地区的大多数居民,日子都要过得好一些。
也因着地形平坦。
北关村,有更多的水田,来种稻米。
有更多的土地,来种植花生油菜等经济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