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晓得汽车站怎么走吗?”老乡在马路边上问行人。
“你不是本地的哇?”行人诧异看他,手抱个女婴,背着铺盖卷,还拎着蛇皮口袋,心说过完年就走,也没这么着急的啊?
才大年初二,哪个厂就开工了?
“我是本地人啊,陈塘县的。”老乡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
“你本地人你说啥子(方言,什么的意思)普通话嘛!”行人一脸不屑。
老乡才发觉,自己在外打工,习惯了一口塑料普通话。
回来火车上倒是有家乡人,但他顾着有个女婴,也没跟谁交流过,所以到这会儿,他问路还用的普通话。
“哎呀打工习惯了嘛……”老乡用家乡话向行人抱怨,“在外面讲这个话,哪个听得懂嘛!”
“那你回来了就要改回来撒,汽车站你往前面走,到公交车站,坐8路,五角钱,直接到终点站下。”行人指了个方向,说完走了。
“谢谢哈,谢谢。”老乡舍不得五角钱,硬靠着一双脚,沿着公交车路线走,好几回走错路,又找人问路。
“囊个还是你?不是喊你搭公交车嘛?”居然又是那个行人。
“舍不得那五角钱,都是打工回来哩,钱要紧到用。”老乡回答,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带着个细娃儿(方言,小孩的意思),还舍不得,哪有你这么当人老汉(方言,父亲的意思)哩?莫是拐子(非法职业,拐卖妇女儿童的人)吧?”行人不耐烦指了路。
老乡没有解释,他按着路线走出老远,嘴里才念叨着:“拐子?我是拐子,我也要拐男娃娃呀,男娃娃多值钱,女娃,送我我也不要……”
南方新年没有雪,也好下雨,老乡在濛濛细雨里走得一个小时,等到车站,衣服外面沾满雨雾,内里也被汗水湿透了。
女娃还好,他一直抱怀里,挡了些雨。
车站里有免费热水,他从蛇皮口袋里掏出茶水缸子来,喝了一杯,又接了几杯,看女娃脸冻得青紫,他又给女娃喂了点热水。
上得大巴车,又花半天功夫,到当天夜里十点,车终于抵达陈塘县。
县还得转镇,这个点没有大巴车了,去车站门口蹲一宿,找个避风的地方,摊开被褥来裹上,凑合着就是一夜。
小沉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小小的鼻翼一张一合,脸和嘴都瘪着,像是抱怨世事的艰难。
冬天没有雪,也就没发生什么感人的故事,二人在冬夜里睡了一整晚。
至于说好心人见着给热水、给女婴送尿布……那都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现实里,只有清晨起来冻得滴水的鼻子,和周围早餐摊上油粑粑的香气。
“粑粑多少钱一个?”有人问。
“五角钱两个。”老板一边回答,一边把鸡蛋面粉和成的生饼往铁板上煎。
铁板上刷了满满一层油,面粉里放了小葱花,油温上来,葱花爆熟,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给我来两个……”那人明显闻到香气,递过去红色一元。
老板用沾着面粉的手接过钱,找他五角,再从铁板旁的过滤铁网上,取下两个煎得金黄的粑粑,拿刀从饼肚子处杀开,往里填凌晨起来炒的青椒肉丝。
“多加点,多加点,多加点……”那人一边看老板填,一边在旁边喊。
老板被他喊得有火,把饼装好递过去,问他:“五角钱,你想我给你加头猪儿在里边哦!”
那人早开开心心吃着饼进了车站,应该也是来赶早班车的。
老乡看他吃得油嘴满面,自己馋得口水直淌。
有心想去买两个,可算算口袋里的钱,去掉路费,再刨开来年孩子上学的学费,家里老人的要钱……
确实不多那几角去买粑粑吃,再说,早餐摊的粑粑是不够卖的,也不多他那一个。
“别人家里没得妻儿老小,你家里也没得啊?”老乡这样问自己。
喉头动动,老乡抱着沉檀上了回老家的那趟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