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前尘旧事·二十四
杳嫣都发话了,夜倾只好应下,面上还是笑着的,眼底的阴沉快要雷霆骤雨。
此时的墨兮,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事,还扒在夜倾背后,打着酒嗝,面上红扑扑的。
夜倾眉梢纵压着千万阴云,也只是心道,回去再找她算账。
杳嫣是了解他性子的,能令倾儿都沉不住气的,这丫头是头一个。
来自烟渚畔的丫头,杳嫣若有所思。
杳嫣掩唇,精致的眉眼弯作月牙:“可快收敛些,当心吓坏了她。”
“劳师尊费心了。”夜倾道。
没有黑甲遮挡下的神情变化,一览无余。
此时已晚,墨兮又醉成这样,没法把她送下山,夜倾只好先带墨兮回房,于是向杳嫣辞行。
临了,夜倾背墨兮离开,杳嫣自身后道:“她既想留下,就当是入我荒诛阙。阙有阙规,倾儿你自当明白。”
夜倾不露声色:“多谢师尊成全。”
主角退场,一干众人望着夜倾二人回去,杳嫣勾着唇百无聊赖的道:“无事了,都散去吧。”
门人与血煞皆拱手:“是。”
这荒诛阙内房间是也不少,可唯恐这个醉酒丫头再出什么幺蛾子,只得夜倾自己出马。
于是乎,夜倾把墨兮带回自己屋里。
他背着墨兮开门,里头的下人早早候着了。
夜倾摆手:“全部出去。”
下人低着头,三两人站在一处,得了命令,几人不敢乱看,是弯着身子就出了门。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入眼是简单的屋舍,黑漆漆的,只剩寥寥几盏烛火,里头的日常起居用品一应俱全。
夜倾把黑甲与余鸢都架在墙上,就把背上的麻烦家伙丢在了床上,把槿琴取下放在桌上,又帮她把鞋脱了。
就是喝醉酒的这一幕,也与上一次惊人的相似。
墨兮躺在床上,夜倾站在床外,居高临下。
她咕噜一下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兀自躺得香甜。
夜倾很是头疼,方才那小葫芦的大小,顶多能装下几两的分量,她也能醉成这样?
“喂醒醒。”夜倾俯身去推她的肩,“以后再不许喝酒听见没有?”
喝酒误事。
是大事。
“……唔?”墨兮睡眼惺忪。
她没听清楚,夜倾再次强调,勒令她再不许碰酒。
“喝酒……?”墨兮撑起脑袋,她巴咂着嘴,食髓知味,“喝酒,有什么不好……喝酒我就能……看见你啦。”
“不许。”他看起来有些面色不佳。
墨兮面朝着他,皱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的上下眼皮打架,思索了很久, 忽而泫然若泣的扯过被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夜倾面上好一阵阴晴扭转,依旧毒舌:“你这模样,瞧瞧天底下哪个男人看得上你。”
听罢,墨兮想了一阵,四肢挣扎着爬起来,垂着头,一脸沮丧:“我是不是……又惹麻烦啦。”
她拍拍脑袋,颇有些后知后觉。
“是啊,麻烦还不小。”夜倾瞥着她。
“哦……”她起身就要下地,光着脚丫一步三晃,“那我走好啦……”
“站住。”他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脖颈,把她拽回床上,夜倾很是头疼,“你还想去哪儿给我惹事?今日你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准去。”
墨兮又哭丧着脸坐下了。
偌大的屋子,没人说话就显得冷清。
墨兮又顺着被子倒了下去,蜷成一团,她偏执着扯过他的手,像是握紧一根救命稻草。
她迷迷糊糊的开口:“……喂臭狐狸。”
侧目,夜倾凤眸一窄。
“我没有家了。”她把被子盖过头顶,里头发出闷闷的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出来吗……”
他理所当然的道:“因为你与我扯上了关系。”
“……错了。”她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头,双眼熬得通红,“因为他们……谁都不要我了……”
夜倾不曾理清前因后果,这只醉鬼又忽而抓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这只手长而宽,因常年执剑的关系,掌心起了些粗糙的薄茧。
她往手上蹭了蹭,发出一声喟叹:“凉快多啦……”
她眯着眼侧卧,睡着的模样就像只餍足的猫。
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好像这样,她就安全了。
“墨兮?”夜倾轻声道。
她皱了皱鼻子,算作回应。
他想收回手臂,却被她抱得很紧。
再然后,她就睡着了。
烛火不知何时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在昏暗中。
夜倾卸下防备,连同伪装一起,他再笑不出来。
“我想你是说对了,你我这是孽缘。”
他垂着眼眸,印着墨兮的眼睛里满是阴霾。
他靠着床边的围栏不动,空气中是阴冷的温度,手掌下的脸庞却柔软滚烫,带着她独有的温度。
一夜无眠。
她这一觉倒是睡得老实,直到日上三竿,她都不带挪窝的。
每次墨兮喝酒,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可等到醒来,又指不定如何百爪挠心。
人家喝酒,为了解千愁,而她不一样,就这么一些酒量,她只会断片。
墨兮又不记得前一日发生了什么,睁眼却瞧见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庞近在咫尺,吓得墨兮大叫一声,丢开他的手,一脚踹下床。
“咚——”
夜倾不过小憩片刻,就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听得声响,后知后觉,她好像又做了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夜……夜倾?”
她试探着出声。
“墨兮!”这张狐狸面孔,面色黑得没了边,从地上爬起。
墨兮一下子缩到了墙角,拿被子顶着脸,瑟瑟发抖:“大爷我错了!”
看她这认错态度,只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夜倾把被子一掀:“起来。”
墨兮一脸肃穆的看着他。
“过来些。”他勾勾手。
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赶紧凑上前,态度良好。
夜倾站起身,睨着眸子问:“先前,你我答应过什么?”
“……不许私自上山。”她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这么说来,是山昨儿去了你那方?”他挑着眉眼,面上带着笑。
墨兮被这美貌恍惚了眼,跟着叹:“……大抵是如此罢!”
夜倾面上微不可闻的抽搐,扯过她的耳朵:“以后,可还敢喝酒?”
明明是笑着的模样,语气亦如沐春风,这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墨兮龇牙咧嘴赶紧讨饶:“不喝不喝,打死也不喝了。”
好不容易保住耳朵,墨兮坐在床上,开始回忆起经过。
哦,是她要上山找他来着。
至于后来……她好像是,惹出不少动乱。
夜倾坐去桌边:“接下来的答案至关重要,我只问一次。”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又或是他的。
进了荒诛阙,恐这辈子都再出不去,为世俗所不容。
一不留神就会招来杀生之祸不说,而杳嫣对于叛逃之人,从不心慈手软。
“是什么?”她歪着头。
“荒诛阙,你可想留下。”他窄起双眸,放慢了语速。
于墨兮而言,留不留下入不入门,都不重要:“只要能见到你就好。”
墨兮直言不讳。
“好。”夜倾从手上露出一物,是一木盒,一粒赤丸,“你可知我手中之物为何?”
墨兮穿上鞋下了床,上前几步:“如果吃了它,我就能留下了吗?”
“是。”
自始至终,夜倾的注意力都在墨兮身上。
只要她片刻犹豫,他就会立刻中止,冒着受罚的风险也会带她离开,另寻个安全的去处。
可再也见不着夜倾,是她不愿。
墨兮咧嘴笑了笑:“我会死吗。”
他的双眼毫无波澜:“不会,却会比死更无助。”
闻言,墨兮却松了口气:“只要不死就好。再无助的事,我也都经历过一遍了罢?”
于是,墨兮三两步上前,抓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一串动作连贯,她毫不动摇。
“你,决定了?”他再一次发问。
“你怎么比姑娘家还磨磨唧唧的。”墨兮嫌弃,“都已经决定的事,就不用再三过问了吧?”
如果这样才能留下来,墨兮甘愿接受禁锢。
经过赤豆烧灼,墨兮惊讶的发现,自己腕上也多了朱砂一点。
为赤豆所控制,她也正式成了阙中一员。
就像一场闹剧。
这一闹,就闹得满阙皆知。
墨兮的名头,在这阙中,也颇有几分威名显赫。
又因她与少主关系匪浅,门人下人的,也只好把她供着,生怕惹墨兮不悦。
墨兮是自由散漫惯了的性子,夜倾出去忙,她就一人到处乱跑乱逛。
不出两日工夫,荒诛阙上下都被她看个底儿掉。
墨兮也意外撞见了被搀扶下地的君玖,以及侍奉身边的菱儿。
相比之下,菱儿总是很忙的,多事缠身,要负担起许多。
菱儿与之打过照面,也就默许了墨兮的加入。
这日,江城中。
菱儿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殷若,她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不少。
殷若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从宁致乡来到这里。
二人在途中相遇,听闻起殷若此行的目的,菱儿叹了气:“为了一个男子……值得吗。”
殷若劳累的脸上扯出笑来:“他值得。”
殷若此行,是为了求得解药,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阿离他,本不该受我拖累的……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