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生得实在是太美了，就连落泪痛哭的模样也是这样的明艳动人，教人怜惜。牡丹同为女子，见到安平这般的可怜招人疼爱的模样也要招架不住了。
“殿下。”牡丹终究忍住，弯身跪下，与安平行了大礼。
安平忙将她扶起来，呜咽着说道，“快起来罢，秦姑娘能不计前嫌入宫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安平并不知晓，牡丹入宫乃是受她的皇帝哥哥所迫。
牡丹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忍心将实情告诉她，二人在花树下重新坐下。金秋时节，正是那桂树花盛之期，米粒般大小的花朵成簇成簇地开了一树，香气馥郁，深深远远地弥漫了开去。
安平因伤心过甚，懒于梳洗，那发丝散散地垂在了肩上，就连原本俏丽娇美的容颜也满是忧愁，牡丹见了她这般，心中纵然有再多的怨气此刻也怨不起来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牡丹挽起安平垂落的发丝重新梳了个垂云髻，又从那树上折了枝桂花插在了安平的发间，秋风吹着安平发上的金簪流苏叮叮作响，但见得：何许砧声清梦回，丁东犹作佩环猜。卷帘风露凉如水，端为嫦娥向此来。
如斯美人，教牡丹瞧了，也要心醉。
“殿下如此悲伤，可为了和亲一事？”牡丹执起安平的手，轻轻摩挲着，问道。
安平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你都知道了？”
牡丹点头，“佳期已定，就在九月二十，圣上刚刚已昭告天下了。”
安平闻言心中一凉，软软地靠在了牡丹身上，“再也没有法子了么？”
这几日，安平几度要求见皇帝，岂知皇帝将她禁足怡宁宫，没有皇帝旨意，无人敢将她放出宫去，就连皇帝也不曾来见她一面了。虽见不着皇帝，那出嫁的日子也迟迟没有定下来，起初安平还抱着一丝希望，牡丹的一句话，却教安平破灭了。
两眼一黑，安平晕了过去。
安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身披红色嫁衣，头戴凤冠上了马车，马车向着远处的草原辘辘驶去，草原尽头隐隐约约有着黑影，那马车便向着那黑影而去。
马车后方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儿，那声音越来越来近、越来越近，恍恍惚惚仿佛能听见一男子的呼声，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安平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安平揭开了车帘往后看去，她看见了秦阳身披将军盔甲，手持宝剑，跨着骏马朝着马车飞奔而来，“安平、安平——”她听见了，秦阳呼唤的是她的名字，而不是那声疏离的“殿下”。
两行清泪瞬间滑落，梦里的安平将手伸出了车窗外，急切地盼望着秦阳能冲上来握住她的手儿，“将军——”安平呼出了声来，那声音散在了草原的风里。
秦阳快马加鞭，眼看着就要捉住了安平的手。岂知尽头的那团黑影却快速地飞到安平的马车前，安平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黑影的模样，一把利剑穿膛而过，刺中了心脏，天地渐渐模糊，眼前已是一片血光——
“啊——”一声尖叫打破了怡宁宫的宁静，安平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并非是草原晴空，而是粉霞色的繁枝堆花帐顶，帐边胭脂色的流苏随风轻摇，一旁的烛台上灯火明明灭灭，竟结了几朵灯花，再旁边的香炉里燃着沉香，正细细的散着香气。
“殿下，您是不是做噩梦了？”一轻柔的声儿响在耳侧，安平转过头来，见是牡丹。
“我梦到——我在草原上被人杀了——”安平后背已被惊出了一层冷汗。
牡丹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却很快掩去了，“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殿下且安心睡吧。”
安平想了想，秦阳此刻正赶往江左，等到她出嫁之日也未必能赶到京城，再者她又未得罪过什么人物，又岂会遭人暗杀呢，可见这梦是多么荒唐了。
如此想着，安平倒也静下心了来。
青宁取了一把剪子正要将烛台上的灯花剪去，安平看见了她，凝眉想了想，说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想与秦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是。”青宁放下剪子，应了一声出去了，走前还不忘替屋内的两人掩上了房门。
香烟细细弥漫在怡宁宫里，安平拿起榻边案上放着的鹅梨茉莉香片茶饮了一口，又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这才觉着精神了一些。牡丹坐在一旁的小墩上，递了块香帕过去。
安平接了帕子将唇边的茶渍细细拭了，旋即双目深沉望着牡丹，说道，“秦姑娘，三年前我那样害你，你恨我吗？”
没有料到安平会提起三年前的旧事，牡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她，只是安平却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双目便紧紧地盯着牡丹不放。
牡丹以指尖理了理秀眉，旋即望着安平淡淡说道，“我自然恨你——我直到现在也还是恨着你的——”
安平那样毁了自己的人生，她怎能不恨呢。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答案，但亲耳听到了，安平才觉得真正的难过和悲伤，也才知道，自己当年是真的做错了。安平起身下榻，朝着牡丹缓缓跪下了。
“当年本宫因嫉妒怨恨之心，害姑娘与将军生生分离了这么多年。”安平羞愧难当，说道，“且在得知姑娘九里逃生返回金安之时，本宫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还要陷害于你，差点就让姑娘命丧黄泉了——是本宫对不住你！”
牡丹大惊，忙伏身要将她搀起来，“殿下使不得呀，还请殿下起来说话吧！”
“还请姑娘听本宫说完，”安平挣脱了牡丹的搀扶，一双泪眼坚定地望着牡丹，仍是跪着说道，“皇兄已决定要与黎国和亲，本宫与将军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夫妻了。本宫只希望姑娘不要放弃将军，无论如何，都要让将军知道姑娘的一片真心才是！”
安平并不知晓下个月要嫁往黎国的人会是牡丹，她的这番话倒教牡丹是越发地心酸，牡丹唯有拼命地忍着，才不至于将那代嫁实情说出。
“殿下，请您起来罢——”牡丹悲伤至极，忍着热泪说道。
安平早已泪流满目，“姑娘若不答应，本宫便不起来。”
牡丹唯有点头，“我答应殿下，决不放弃将军便是——”
一语出口，牡丹那眼泪便如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安平这才起身紧紧抱住了牡丹，二人哭做了一团。身后的烛火忽明忽灭，二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亦是飘忽不定，像极了这两个女子的命运。
如此过了几日，安平已经接受了和亲远嫁北塞的事实，这数天里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再流过眼泪了。牡丹仍住在怡宁宫里陪着安平弹琴作画、饮酒赏花，二人冰释前嫌，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转眼便又是中秋了，皇帝在寿康殿摆下了中秋家宴，派人来将安平接了过去，下人们拜了月神也都三三两两地各自取乐去了，偌大的一个怡宁宫，便只剩下了牡丹孤身一人。
月光如练，灯火盈盈，庭院中的月桂开了满满一树，那风穿过花枝吹了过来，带着浓浓的桂花香气。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牡丹立在桂花树下，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轻轻吟唱着。
不知秋思落谁家，谁家女儿堪愁嫁。
牡丹面朝着东南方向苦苦一笑，也不知道南下的秦阳此刻是否也在仰头望月，偶尔也会不会想起她来呢？只可惜那日在虞牡亭没能亲眼见着，日后想要相见，只怕也没机会了吧？中秋佳节团圆夜，众生共享一轮月，但愿秦阳看到这月亮时，也能感觉到她的情思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