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言:生在长安,死往泰山。
泰山,亦称泰岳,因地处阴阳交界处,故天帝在此开辟幽冥世界,以引渡亡魂。
此时,一白衣男子正站在泰山脚下的一条大河前,遥指对岸一片浓雾处,道:“跨过奈河便是泰山地界,进了泰山,你与今生就再无瓜葛。”
“在这之前,你有什么心愿想要留在人间嘛?”白衣男子细眉长目,微笑着问身后的少年。
少年面带病态,一身宽松素衣遮住羸弱身形,正望着山上罗列的奇峰出神。
今生的过往他不想一一回忆,现在只想去安心投胎,于是坦然回道:“没有。”
白衣男子有些奇怪,他见过许多亡魂,但能如他这般洒脱的属实少见,于是问道:“进了幽冥,免不了炼狱之苦,你怎么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林生悠然回道:“世间有苦楚千万般,我只吃了十几年就解脱了,这不值得高兴么?”
白衣男子听言,拍手叫好,道:“好!就凭你这句话,我送你一份薄礼!”
说着,他从袖袍中抽出一把折扇,递给林生。
“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却也跟了我一百年,望你能好生保管!”
林生对别人的善意从来都保持着距离,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本想回言拒绝,双手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接过了折扇。
“好了,我们该上路了,有人要等急了。”
林生收下折扇后,白衣男子踱步来到了奈河岸边,伸出手指,对着河水轻轻一划,一条奔流大河顿时被拦腰斩断。
河水分离后,中间裸露出了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桥,靠近岸边的一个石墩子上,用生涩的笔法镌刻着“奈何桥”几个字。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奈何桥?”
林生还没缓过神来,白衣男子率先踏上了奈何桥,独自朝对岸走去。
他打量着手中的折扇,并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受了别人的恩惠也不好退回,只能硬着头皮揣在了怀里。
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人间,林生也终于踏上了石桥。
踏上石桥那一刻,他只觉是双脚失力,身体一片轻盈,像是踏入一片虚无之中,周边除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雾并无他物,也不见白衣男子的身影。
顺着石桥继续前行,每走一步,身后的石桥就剥落一块,这奈何桥,是没有回头路的。
走了不知多久,忽地浓雾散尽,眼前呈现的是一片辽阔无比的空旷广场,脚下是青砖石砾,左右两侧整齐伫立着两排雕纹石柱,细看花纹,却是见也没见过的奇珍异兽。
石柱中间是一条白玉甬路,顺着甬路往前望去,远处是一座白玉石阶托起的巍峨大殿,气势磅礴、神光万丈,好不威严。
见此情形,林生不由得惊叹一声,与想象中的幽暗阴异不同,幽冥竟是这般气派,帝王宫苑也不过如此了吧!
惊叹之余,他又发现了问题所在,带自己来的白衣男子,居然不见了。
半个月前自己横死街头,灵魂四处游荡之时,是白衣男子找到了他,并带他来到了泰山幽冥界。
林生理所应当的把白衣男子当成引渡亡灵的勾魂使,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折扇,意识到事实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偌大的广场空旷异常,见不到一个活物,目所能及就只有正前方的大殿。
思量再三,林生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顺着白玉甬路往大殿方向走,一路上,林生把步子放的很慢,余光不断往两侧瞟去,不知是否是幻觉,他总觉身体战栗,内心发慌,浑身都是不自在。
当他注意到两排石柱时,赫然发现石柱上浮雕的猛兽居然活了过来!
石兽们各个凶光毕露、獠牙猩红,不停地低声闷吼着,像是在审视着自己,同时又在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
林生被上百只眼睛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朝大殿方向奔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林生终于走到了甬路的尽头,眼前便是一座陡峭的白玉台阶。
白玉台阶宛如大山一般,拦住了他的去路,台阶上高高托起了一座九脊飞檐大殿,殿前排有八根蟠龙柱,上有一块鎏金门额,书曰“森罗殿”。
“森罗殿……难道,这就是泰山府君的官邸?”
看到大殿的名字,林生回想起了民间传说。
传说,泰山乃是幽冥鬼界,幽冥以泰山府君为尊,下有掌印、秉笔、持剑、执册四位太卿,统领勾魂使数万之众。
而这森罗殿,就是幽冥枢纽,泰山府君的官邸。
“呼!”
就在他思虑之时,忽地一道强光袭来,林生登时一惊,刚要躲闪,就觉胸口一闷,整个人被击飞十数米远。
林生趴在地上,只觉身体飘忽不定,意识模逐渐糊,整个人似是要散掉一般。
“惶惶小鬼,胆敢临我大殿!”
声音从大殿传来,气若黄钟大吕,冷彻中带着威慑,音浪传来,似是千军万马厮杀而过。
能在森罗殿坐镇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幽冥的掌管者,泰山府君。
音浪掠过,把本是六神不宁的林生打的魂飞魄散,恍惚之中,幸是有什么东西拉扯了一把,把四散的魂魄又聚拢到一起,才让他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余音在广场久久徘徊,甬道两侧石柱上的异兽浮雕也也不只是低鸣,转而狰狞厉吼起来。
待到声音尽数散去,躁动的浮雕异兽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林生逐渐恢复了意识,能够勉强爬起。
见林生还能站起来,大殿内似乎是“咦?”了一声,接着便有一人从朱红大门中闪出,飘在台阶上空。
细看此人,三十几岁的模样,白面丹唇,身着墨色大氅,头顶九龙玉冠,面容冷峻,身姿飘渺,正是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浮在半空,低头打量着林生,忽然,他把大氅一挥,随手祭出去一道金光,直奔林生而去。
金光撕破了空气中的宁静,呼啸而出,林生刚清醒几分,又觉察到一股强劲力道袭来。
“看来,当鬼也不是个容易事。”
林生苦笑,“噗通”一声摊在地上,默默等待自己的结局。。
存亡之际,林生怀里突然飞出了一把折扇,挡在了他的前头。
折扇在空中大开,显现出漆黑素面,扇面上嵌有七颗晶石,霎时阴风大作,大片黑气从晶石里呼啸而出,紧紧的包裹住金光的光芒。
最终,黑气凝成一只斑斓大虎,厉声吼叫,振聋发聩之声充斥整个广场,原本低吟的浮雕异兽顿时俯首低眉,金光也在咆哮中化为无形。
见此状,半空中的泰山府君面色骤变,飞身落下台阶,对着林生急声喝道:“杀伐神扇?!”
泰山府君面露凶气,随时发作。
白虎见状,一跃挡在林生前头,长啸示威。白虎背后有七块玄文,同时泛出异光,警惕的对峙着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虽然贵为幽冥之主,却也不想跟忤逆自己的白虎再起干戈,只长出一口气,背过身去问道:“哪来的?”
林生见到白虎如此维护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是一位白衣公子送的。”
泰山府君眉头一皱:“他人呢?!”
“不知,他只带我过了石桥便不见了踪影。”
泰山府君定睛看了看甬道两侧的石柱,心想,难怪满堂卫兽都不敢拦他,原来是有这神物傍身。
这杀伐神扇可大有来头,乃古神“赤云子”炼化西方的七颗星辰锻造而成,实为世间罕见。
神扇本是他座下“掌印太卿”方一之物,百年前,方一去度朔山平鬼寇,突然就失踪不见了,这神扇自此也没了下落。
想起这事他就头疼,方一可是天帝钦点的下一任泰山府君,所以才能得到此等法器的赏赐。
眼看自己五百年任期将至,若无意外,几个月后就可以飞升天界,可他居然把天帝钦点的接班人给弄丢了。
天帝向来刻薄寡恩,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幽冥跟天宫的联系甚少,天宫每隔五十年只会派遣一位仙官下界巡查、传达旨意。
上一次仙官来访时,他串联其他三位太卿隐瞒了此事,本想伺机弥补,奈何现在都没个结果。
还有几个月就是仙官下界的日子,同时也是自己的飞升大典跟方一的任命大典,到时候没法收场罪过可就大了。
正愁着此事,林生就带着杀伐神扇出现了,事情总归是有了眉目。
泰山府君虽然内心早已窃喜,可脸上还是一副冷峻模样,淡淡问道:“你可知他去往了何处?”
“不知。”
泰山府君瞪了眼冷淡的林生,忍下怒火,道:“罢了,随我来吧。”
说罢,泰山府君一跃飞回大殿。
没了危险,白虎瞬间化成黑雾钻进折扇里,折扇跟着立马合上,坠落地面,与寻常俗物无二。